孙频的新作《我们骑鲸而去》让我想到了本雅明的话,每一个不能被现在关注而加以辨识的过去的形象都可能无可挽回地消失。孤岛上的两男一女,事业不得志婚姻已破碎的小杨,曾经的艺术家老周,出狱之后被骗、失子的王文兰,他们无一例外地想逃开过去。这过去,便是压抑的个人历史。但这个避世的地方,哲学能解释清楚的观点,同样适用于这个狗会抑郁猪会自杀的岛屿。即便只有三个人,一样有明争暗斗,你争我夺,世俗纷争同样在这个小世界里活色生香地上演。
说到小世界,不得不提到老周的世界剧场,未必比古希腊的圆形剧场逊色。老周不止一次地提到“要用脑子,要活在自己身上”,想必是用了心的。三幕莎剧,四场岛屿戏,最后一出是留给自己的。老周从不谈论自己,每出戏,或多或少带着隐喻或暗示。哈姆莱特和霍拉旭说到了故事传承,麦克白对死亡的淡定,卡列班的好梦。岛屿故事中天堂庄园以血肉铸就的忠诚,族长和失败作家的生死探讨,饥饿中挣扎的船员以及六个工人的自相残杀。这一切暗合了三个被命运摧残的人的困顿,各自的较量,面临饥饿的状态,义无反顾的坚持。最后一场青年导演的戏,是终结,也是开始,如同苦难与幸福,不分仲伯。
他们要逃开的过去,虚虚实实,遮遮掩掩。但历史是否定不了,也躲避不开的。新的环境没有带来新的神话,却有着与过去惊人的相似。变的是环境,不变的是人性。康德说过,如果我们抽掉我们直观的感性,因而抽掉我们所特有的表象方式,而谈论一般的物,则时间就不再是客观了。孙频笔下的时间是各种各样形状的,甚至是加剧了繁殖速度的一个种族。这也再次印证了本雅明的观点,时间肯定不是均质的、空洞的东西。
我特别喜欢这本书的封面,女孩儿的长发如岛屿上的大片绿荫,整个人置身于海浪中如同命运的安排,眼睛微合,一只眼睛被鱼儿遮挡,另一只眼睛挤出一滴泪。但这滴泪终将汇聚在海浪中,被吞噬,被卷入,随波逐流,如芸芸众生。依靠岛屿力量获得的微弱心灵救赎,未能击败苟延残喘的历史生活。逃得出世外的纷争,却躲不过内心的困扰。
孙频的小说向生命的内里探索走近了一大步,虽然生命本身不是心理探究,也不单纯是我们所理解的岛外的种种世俗。只有在生命之中才能理解生命,无论是小杨的回归,老周的消失,还是留在岛上的王文兰。他们不再逃避,而是有所行为,进入了自己的生命轨道,真正为自己而活。只有生命本身才能进入生命。无论以什么面目呈现,哪怕他们的选择是乌托邦而不是一个确定的蓝图,此刻的他们,在意识领域中赢得了自己,活出了生命的本来。
历史让不可知的未来有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