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耀山
《迟子建散文集》已读完月余,总想写点读后感,可一时总找不出时间。今天稍有点时间,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只想把当时的旁批作一整理。想必那才是最直观、最真实、最有意义的感想。于是录下,以供交流。
而由这寂静和昏暗生发出的幻想,也会像河里游荡的小鱼一样地活跃。——《鲁镇的黑夜与白天》
旁批:思想的源头是幽静。现实是一,想象力是三,作品是万物。
可是再崇高的定义,也不如生命本身的存在更富诗意。——《最苍凉的海岸》
旁批: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是一首动人的诗。
夕阳把河面当成了宣纸,在上面泼洒晖墨,时而浓烈,时而疏朗。——《非洲木雕的“根”》
旁批:将造化之佳作呈现给人们。
我从这些非洲木雕对男性的“根”的处理上,看到了非洲艺术的“根”,那就是内敛的激情和含蓄的美。雕刻者把非洲男人身上的雄性特征,与泥土、生灵和器物融为一体,我们既可体会到他们的古朴的生活方式,又可领略到简约、纯净之美,而这是艺术的至高境界。难怪这些木雕吸引着我,一次次地让我在如梦似幻的黄昏时靠近。——《非洲木雕的“根”》
旁批:中国上乘的艺术,归“根”结底是一幅幅山水写意画。
抚琴者完全可以把琴置于膝上,与松涛和流水唱和。由此说来,真正的风雅是私人化的。难怪王维在《竹里馆》里这样写道: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苍苍琴》
旁批:从孤独中走来,与知音者相遇。
莫斯科的东南方向,有一座被森林和草原环绕的小城——弗拉基米尔,城边有一座教堂,里面有俄罗斯大画师安德烈·鲁勃廖夫的壁画作品。我看过关于这位画师的传记电影,所以相逢他的壁画,有一种惊喜的感觉。教堂里参观的人并不多,我仰着脖子,看安德烈·鲁勃廖夫留在拱顶的画作。同样是画基督,他的用色是单纯的,赭黄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仿佛又老又旧的夕照在弥漫。人物的形态如刀削般直立,其庄严感一览无余,是宗教类壁画中的翘楚。我在心底慨叹:毕竟是大画师啊,敢于用单一的色彩、简约的线条来描绘人物。——《光明于低头的一瞬》
旁批:大道至简。
教堂里偶尔有游客经过,她绝不张望一眼,而是耐心细致地铲着烛油,待它们聚集到一定程度后,用笤帚扫到铁铲里,倒在撮子中。她做这活儿的时候是那么虔诚,手中的工具没有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她大概是怕惊扰了上帝吧——虽然说几个世纪以来,上帝不断听到刀戈相击的声音,听到枪炮声中贫民的哀号。——《光明于低头的一瞬》
旁批:我不相信上帝的真身,我只相信上帝的灵魂。萦绕着这灵魂的,是一片片虔诚。
光明的获得不是在仰望的时刻,而是在低头的一瞬!——《光明于低头的一瞬》
旁批: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由此可见,骨气所在,便是光明。
是的,我们要给自己多亮几盏红灯,让生命有所停顿,有所沉吟。这样的红灯,就是我们生命中不息的火焰!只有这样,弱的生命才会变成强的生命,暗淡的生命才会变成有光华的生命!当生命的时针有张有弛、疾徐有致地行走的时候,我们的日子,才会随着日升月落,发出流水一样清脆的足音。——《红绿灯下》
旁批:生命本是一首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的乐曲。不能乱了节奏,坏了旋律。当然,有的急促短暂,有的舒缓悠久。而生命之曲的调子常常是由我们自己定的。
即便身居闹市,也不会为浮尘所迷。只要你心灵广阔,大海就会在眼前。——《闹市中的大海》
旁批:闹市是检验心灵大海的考场。
从山上归来后,老哑巴还在生产队里铡草。一早一晚的,仍能听见铡刀“嚓——嚓嚓——”的声响,只不过声音不如以往清脆,不是铡刀钝了,就是他的气力不比从前了。那一年,他没有在场院的围栏前种花,也不爱打扫院子,常蜷在角落里打瞌睡。队长嫌他老了,学会偷懒了,打发了他。他从哪里来,是没人知道的,就像我们不知他扛着行李卷又会到哪里去一样。我们的小镇仍如从前一样,经历着人间的生离死别和大自然的风霜雨雪,达子香花依然在春天时静悄悄地绽放,依然有接替老哑巴的人一早一晚地为牲口铡着草料,但我们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这小镇是少了一个沉默的人——
一个永远无法在春天中歌唱的人!——《哑巴与春天》
旁批:哑巴的人格大厦坍塌了。不,是尊严大厦!
只是城里的豆腐不如家乡的鲜美,大约是水质不同的缘故吧!
旁批:并非水质不好,而是材质有水!
那一时刻我突发奇想:月亮把太阳完全遮住的那一瞬间,它们是否是在浪漫而热烈地“做爱”?那弥漫在它们周围的光芒,一定是它们合二为一时,体内流淌出的最明亮、芬芳的生命之泉!
在人迹罕至的北极,奇异的天象就像热恋中情人的眼睛,每一个回眸,都令人心旌摇荡,难以忘怀。——《中国北极的天象》
旁批:太阳和月亮本来就是天地间最深情的一对情侣。
那种曾笼罩着我们生活的邮车离我们远去了。有谁还能记得人们盼望邮车的那种充满了渴望和期待的眼神呢?当我们在空中飞越万水千山时,也在无形中遗失了与山相拥的浪漫和遐思,遗失了驻足水畔思念恋人的那如水的缠绵。——《远去的邮车》
旁批:远去的邮车,远去的思念。
几年前,我来到鄂伦春人的定居地。我看不到那些骑在马上的英武的男人了。他们的民族服装,也只有到了特殊的节日才会被穿在身上。至于传说中的“萨满”,也只有到了为外地游客展示民族风貌时,才会披挂上“神衣”,做一些空泛的动作,全没了那种与灵魂共舞的“出神入化”的感觉。我在一户居民的墙角,发现了一只破败的桦皮船,它沾满尘垢,已然成为这个民族的化石。我想起三十多年前在公路上相遇鄂伦春人的马队的情形,不由怅然若失。那时马上的鄂伦春人是那么地富有朝气,而他们背后的森林也不似今日这么因过度的砍伐而稀疏矮小,而是苍翠繁茂,浓荫遮天。——《马背上的民族》
旁批:他们去哪儿了,大概下了马背,乘坐火车,到北上广去了罢!
一个人走到生命尽头时大约就是这副样子,可以跟最陌生的人讲最知己的话,可以毫不避讳地倾诉苦难和不平,没有任何禁忌和障碍,就像儿童一样心灵自由。还有,一个人走到生命尽头时手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也就是哆哆嗦嗦。
我想我到了那种年龄也会哆哆嗦嗦的。我们都会的。——《尽头》
旁批:尽头就是原点。人生是用时间的线条在心灵的原野上画了一个圆圆的句号。
但日子永远都是:过去了的就成为回忆。可它毕竟深深地留在了心底。当我年事已高将台历的日子看花了,翻台历的手哆嗦不已时,嫦娥肯定还在奔月。——《撕日历的日子》
旁批:对于爱思考的人来说,他拥有了双倍的生命。
我知道自己很可能在一生中都处于一种孤独的境地,但这并不可怕,因为只有孤独的人,却没有孤独的心灵。——《黄沙蔽天时》
旁批:我突然间受了莫大的鼓舞,我正经历着从孤独的灵魂到孤独的身躯的进化!
生命本来就是一个谜团。上帝并没有指明男人女人在人间所做的惟一的事情就是繁殖后代,那么同性恋者完全有选择自己的生活和情感的自由。在我眼里,同性恋者都是些爱好神话的人,他们会认为自己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会相遇另一个浪漫的灵魂,而灵魂与灵魂的交融也会分娩出后代,这个“后代”也许是我们所望见的月亮旁的云朵、日出前的霞光等等这些脱离了生活之“重”的轻盈的事物。我想维系这个世界的,有我们用肉眼能看到的事物,也有我们的凡胎所难以洞穿的事物。那些在昏暗的灯影下拥吻的同性恋者,也许在内心深处也是孤独的。我们不该耻笑孤独,因为我们投映在大地的影子也是孤独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旁批:揣想只能算是同情,算不上真正的理解。
也许见惯了主人带着爱犬懒洋洋地走在路上的情景,我觉得这驯犬的男人太冷酷了。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觉得他是在虐待动物。训练即将结束了,他最后一次把木棒丢进海里时,这次他没有让它们同时下海。我见木棒越漂越远,那条狗跃进海里后,被澎湃的海浪打得上下翻腾,有一刻它消失了踪影,我不敢看下去,以为它会被卷到海的深处。我抬起头看了一会天,天上没有云,很蓝,感觉那是另一片海横在天际。等我耐不住好奇心再看那片海水时,我只看见了绿色的海浪安闲地拍打着礁石,海面没有木棒,没有黑狗,我心下一惊,再看那个驯犬者,他带着一条黑狗已经走得很远了。正当我为那条狗的命运而担忧着时,突然发现礁石中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忽隐忽现着,我盯着它看,它终于穿过礁石,露出头来,竟然是叼着木棒的黑狗!它乐颠颠地奔向主人和它的伙伴,虽然看不到它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得出它那得意洋洋的情态。——《邦迪海滩的驯犬者》
旁批:人其实也是大海中被训的犬。只是人似乎没有大海中的那只犬那么富有情调。
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空气骤然变得清爽起来了,这觉得这位女市长其实就是达尔文的一道风景,而且是雨中的风景,虽然有些朦胧,但带给人的感觉却是清新的。——《风景》
旁批:文化本身在哪都是风景,除了大自然,它就是最美的风景。
这三位墓主,一个生于唐朝,一个生于宋朝,还有一个是清朝。他们一个是一代诗杰,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布衣。他们生不同时,死却同处。看来人可以有千万种的来处,归途却只有一个。他们在狼山赏佛乐,听滔声,生前的荣辱悲欢,想必早已化为清风了。——《今日水犹寒》
旁批:化为清风已经是造化了!
我在阅读这座城市的时候,它也在悄悄阅读我。我阅读它的风霜雨雪,它阅读我的喜怒哀乐。虽然在这里没有浪漫的草地上的阅读,我一样觉得愉悦。——《窗里窗外的世界》
旁批:你也确实是一本耐读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