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读过《边城》,茶峒小镇上船总的两个儿子大老和二老同时爱上老船工的孙女翠翠,大老性情洒脱豪放,二老沉静内敛,翠翠对两人均有好感,但对聪明俊美又重感情的二老情有独钟。大老自知求爱无望,为成全弟弟乘船外出,不幸遇难,而二老因对大老的愧疚出走,老船工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怀着对孙女婚姻的惆怅溘然长逝,留下孤独的翠翠,守着渡船无望地等待……一度以为这仅仅是一个故事,一个湘西女孩与两兄弟之间凄美的爱情故事,直到了解作者、读完全文之后才明白,爱情故事只是一个依托,作者想要表达的却不仅仅如此。
众所周知,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以其多产的创作和对人性倔犟的固守,创造了中国文坛一个“乡下人”神话。正如他在《边城》的题记中写的那样:对于农人与兵士,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这点感情在我的一切作品中随处皆可以看出,我从不隐讳这点感情。是的,在我看来,他之所以有如此的成就,离不开他所扎根的那块土地所给予他的“营养”,《边城》是沈从文“思乡情结”养育出来的一颗明珠。
记得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课上,老师曾经说过,沈从文的文笔任意识的流动纵情写去,多暗示,富有情感美、色彩美,不过早期的语言有些扭曲,到了写《边城》,明净澄澈,完全成熟了。其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表现自然、民风和人性的美,提供了富于诗情画意的乡村风俗画幅,充满牧歌情调和地方色彩,形成别具一格的抒情乡土小说。沈从文在文中写道“‘茶峒’的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凭水依山筑城,近山的一面,城墙如一条长蛇,临水一面则在城外河边留出余地设码头,湾泊小小篷船。船下行时运桐油青盐,染色的棓子。上行则运棉花棉纱以及布匹杂货同海味。贯串各个码头有一条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着陆,一半在水,因为余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设有吊脚楼。”这些都是湘西世界之美,仅用纯粹不加修饰的行字,就把观众带进那样一个至纯至善的生活环境当中。随着作者的笔锋一路走下去,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朴实无华的当地建筑,还有“茶峒”悠然自得的生活形式,好比文中所说的,“在春水涨进街头后河街上的人家,便会用长长的梯子,各搭在屋檐口和城墙上,人人皆骂着嚷着,带了包袱、铺盖、米缸,从梯子上进城里去,水退时方又从城门口出城。”生活在这样一个艰难环境中的人们才是最贴近自然,返璞归真。
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湘西这块神奇的土地,不仅仅养育了沈从文,养育了淳朴真挚的湘西人,更加鲜活了沈从文笔下的一个个生命。《边城》中一个个质朴的人儿便是其最好的证明。
“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雇员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廿丈,河床为大片石头做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每每读到这样的语句,脑海中总是不自觉的浮现出无尽想象中美丽的青山绿水。这样原汁原味的日月山水养育的人民该是多么的纯美至善!主人公翠翠便是湘西山水孕育出来的一个精灵,“她在风日里成长着,皮肤黑黑的,触目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如水晶,自然抚养着她,教育着她。”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从不想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边城纯朴的的风日、山水,使她出落成一个眉清目秀、聪慧温柔,且带几分矜持、几分娇气的少女。她是美的精灵,亦是纯净质朴的人性美的化身,翠翠天真含蓄的爱情便是其最好的诠释。端午节,翠翠等爷爷巧遇二老傩送外出,虽是一次偶遇,两人却心有灵犀,暗中生情,即使是这样朦胧的爱意也并未因为时间与距离的阻隔而淡漠,反而愈加浓重,整部小说中翠翠爱情的基调是自然恬淡的,没有浓情蜜意,没有大喜大悲,这正是作者要歌颂的自然、朴素的人性美。尤其是在小说的最后,二老远走他乡,爷爷溘然长世,她痛苦悲伤但并没有倒下,她谢绝船总让她住进他家的好意,她像爷爷那样守着摆渡的岗位,苦恋着并等待二老归来,充分表现她性格坚强的一面,她怀着希望与自己坎坷命运作持久的抗争,展现着柔中有刚的美。
不仅仅是翠翠,小说中的其他人物亦是这样的淳朴真挚。“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做妓女,也永远那么淳厚”,如果说这仅仅是沈从文笔下的一句话,那么,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便可足够用来说明了。老船夫忠厚老实,重义轻利,几十年如一日地守着渡船,不计报酬,不贪图便宜,“从不思索自己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以给人方便为乐。真诚的老船夫同时获得了人们对他的关爱。卖肉的不肯收他的肉钱,水手们送红枣给他,小商贩们送粽子给他。这种超越阶级关系、金钱关系的乡邻之情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少见的,但沈从文却通过这种感情揭示了人物身上所蕴含的美好的人性。船总顺顺尽管有财却不吝财,他为人明事明理,正直和平,老船夫死后,不计前嫌,依然一片盛情邀请那分明与他的两个儿子不幸遭遇有密切干系的孤女翠翠到家里安住。他的两个儿子大老和二老在这种良好的家庭氛围中,都“结实如老虎,却又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倚势凌人”。大老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希望成全弟弟的爱情。二老为了纯真的爱情,宁愿放弃一座碾房的陪嫁而选择渡船,就在知晓大哥为了成全自己而出走遇难时,他也因重情而选择出走。
沈从文的大多数作品与社会现实保持一定距离,有着自己的美学理想,追求一种恬淡、含蓄的艺术风格,《边城》便是如此,其主要表现的就是一种优美、健康、自然的人生形式,被誉为“人性美的赞美诗”。小说中翠翠是人性美的化身,亦是沈从文的理想人物。《边城》写于1933年—1934年,此时沈从文从向下到城市,目击上流社会的堕落、下层人民的不幸、道德和人性的沦丧,对此深感悲痛。小说中这些理想人物的身上。闪耀着一些神性之光,体现着人性之中健康、美丽、虔诚,纯美的一面,也许,沈从文是想借有湘西影子的小说表达一些东西,一些社会和现实正在失去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恰恰是不该失去的……
沈从文的学生、著名作家汪曾祺曾经这样描述《边城》:不是挽歌,而是希望之歌。单纯从小说中我始终无法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大老遇难,二老出走,老船夫在惆怅与忧虑中郁郁而去,独留无依无靠的翠翠孤独无望地等待。《边城》的故事无疑是一个悲剧,又何来希望呢之说?沈从文在小说的结尾处写到: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难道这“明天”就是所谓的希望吗?我却觉得这仅仅是一种悲剧的含蓄表达,也许是浪漫、古典主义作家不想把绝望写的太明显,仅此而已。若说希望,可能是作者到城市后对现实失望,才写下这桃花源中的失落,试图找回湘西文化中的自然人性,唤醒社会大众的人性之美,以此来改变现实中道德与人性的沦丧。在《边城》纯美质朴的乡土与人民背后我们不难看出,其隐藏着沈从文对社会的一种忧虑,对人性品质的一种留恋与惋惜,以及,对未来的丝丝迷茫与困惑,“也许明天回来”!
但无论如何,沈从文在《边城》中所描述的边城的纯朴山水养育的淳朴的边城人民都在现代文坛中熠熠生辉,每一个炎黄后人都会知道,在那样纷乱纠结的年代,有一方水土,明净澄澈,养育了一方纯美至善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