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赞扎基斯在序言中直书“我写本书的目的是为了给正在痛苦挣扎着的人们提供一个典范,叫人们看到不该惧怕痛苦、诱惑或死亡,因为这三者都是能征服的,而且它们已经被征服了。”在这样明晰的指示下,读者心中臆想将要管窥的至少是一位奥德修斯式英雄。但是看到结尾都会大失所望,马丽亚的儿子耶稣在灵与肉这一伟大激烈的神圣冲突中不过是在软弱与神示、屈从与挣扎、现实与异梦之间被上帝耶和华调皮地反复玩弄,呈现出故意偏离并解构传统既定认知甘于奉献、牺牲和拯救的荣光人子形象。在时间模糊的脱序魔幻世界中,耶稣不断拒绝战胜诱惑直到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痛苦挣扎只是一场酩酊之梦。毫无疑问,梦是超乎现实漂浮雾气般捕捉不到的非实体存在,注定了灵魂与肉体的斗争、自我救赎与拯救世人之路是没有出口的覃思。
一、 异梦即现实
“太阳和月亮——上帝的眼睛合上了,陷入沉睡。”故事在一种不真实地、不可捉摸又难以预测的沾染淡紫色气息瑰丽奇谲的场域中开篇,从苍穹清风的吹拂到充斥着重浊气息,马丽亚的儿子完成了从现实到梦境的无痕转换与真实坠跌。梦中的人呼唤着以色列上帝阿多奈,红胡子的汉子带领追随者找寻“那个人”,从迦南地到耶路撒冷,从死海到约旦河,现实图景被一一复现还原,妓女抹大拉、施洗者约翰、革尼撒勒湖上的渔民、撒玛利亚的异教徒诸位现实中人都渐次出场,年轻人还没有醒来,一个对位于现实世界的捏橡皮泥似的梦境微世界就已经构建完成,梦中红胡子的一句“他想逃命,但他是逃不过我们的:上帝的眼睛已经看到了他”犹如熏热熔炉般夏日粘稠空气中一个个纷乱的水分子,不可遏制地攻占人类的每一寸肌肤,没有一绺思绪可以逃窜,直接一语成谶预示了耶稣的未来,有着极强的命运感和虚无感。
梦境暗示并交织着现实是苟活在以色列土地上人民生活场景的一种常态。在拿撒勒,所有人都坚信梦是现实的权威,具有实现的必然性,事实上亦是如此。“在婴儿降生前的夜里,她梦见天幕开放,天使冉冉降落,像飞鸟一样并排落在她破旧的房屋屋顶上,筑起巢窝,放喉歌唱。”没有马丽亚的梦中生产和天使的守护,耶稣无法以人子的身份降世。耶稣的诞生本就是一场异梦。从拿撒勒来到迦南地沙漠中的修道院,是为了让修道院院长解释被手执刑具的人追寻的梦境,梦是上帝给人做的指示,耶稣追逐的更是一场柔软的幻梦。梦境催使人产生采取实际行动的真实效力,这种不寻常的表现彻底改变了梦与现实的原有维度和镜面距离,使之失去界限的壁垒。
两个文明发生对撞与冲突的时候往往能说明一些问题,类似于人总是需要通过他人的视角来审视和认知自己。罗马人彼拉多与耶稣的对话将犹太人对梦境的信服进行了再确认。“你们犹太人醒着的时候所向往的,总是在睡梦中见到。你们是靠异象活者和死去的。”日神阿波罗是理智的化身,但理智在将梦境奉为现实生活圭臬的犹太人身上失踪了。梦境的隐喻和神具有七层真理的指示让现实生活变得混沌,像震爆弹投掷过来时人们只能用手蒙着眼睛以至失去观察。这种梦境具有虚无缥缈又给人卑微希望的性质,但终究不是现实,故而越沉溺于梦境之中,和真正意义上现实的距离就变得越远却与自身所处的现实距离愈发接近。
马丽亚的儿子由人向人子蜕变的过程中遇到的障碍主要有性爱、孤独、懦弱、恐惧与死亡等,这些在耶稣上十字架接受最后一次诱惑的时候都复现了,值得注意的是——以梦的方式进行经历。实质上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昏过去后,脸颊和上唇长着卷曲茸毛的守护天使告诉耶稣是在梦中被拽上十字架伤口都是在梦中受到的时候,读者也会将这位守护天使的话信以为真,基于既有的认知,梦境的力量丝毫不亚于现实,尤其是之后与魂牵梦绕的抹大拉肉体交合满足长期压抑的性的幻想,化身拉撒路与玛丽亚结婚生子享受现世凡人的安乐,门徒们本就各怀心思的追随与可能的全然背叛,这一切都因为过分接近现实耶稣的内心欲望和生活实情而混淆了人们对真实与梦境的感知。反而是最后剧烈的转折,那喊着“以利”信守了诺言的耶稣让人惊异的同时又蕴含着强烈的虚幻感。生于梦境之召唤,死于梦醒之时分,一生追逐的起因是梦境。异梦即现实。三国演义读后感
二、 现实即幻梦
耶稣肉体与灵魂的漫长逐鹿与大量内心独白的痛苦挣扎时常令读者感到压迫的窒息感,卡赞扎基斯用他看似漫不经心却美妙充溢的景物描写对此加以调和,在一片黑魆魆的色调上增添几抹明亮柔和的玫瑰色情调。自然的无情在于它的淡漠,亘古不变的日升日落从不因人的悲欢而受到半分影响。“晨光照临革尼撒勒湖,湖水晶莹闪烁。临近岸边的地方,犹如雨水一夜冲来的泥沙,湖是昏黄色的,较远的地方蓝中带绿,更远则是一片乳白。”昏黄、蓝绿、乳白纷杂的革尼撒勒湖看上去美得不似人境,那粉白色的橘鸟、黑色鹈鹕、抖落雨水的雄鸡、哞哞叫着的小牛难道真的不是天堂才有的圣物吗?受着罗马人奴役的犹太人在文中几乎不直接赞美自然的优美,耶稣和门徒看到的不是乌云就是暴雨,而所引的文字只会产生于一种从容的第三者视角的旁观。这种美到如同梦境的现实景色的描写本身就是虚幻。
当然不仅仅是景物的虚幻。从男性视角出发认知的女性代表的性与爱的极度欢愉更是虚幻,女人不再是女人本身,她们不是天使就是妖女,化为一个个简单化的诱惑符号。抹大拉从事妓女的职业却代表着神女的美好,她无时无刻都是美好的,哪怕以黑紫的眼圈示人。同时她又是性欲的化身,从小与耶稣有亲密接触,像一件物品一样地让贝都因人、手持琥珀念珠的老人、戴绿头巾的大个子男人、戴金脚镯的年轻人用来发泄欲火,但她竟然习以为常地用嘶哑的喉咙在屋子里喊:“还有没有人啦?进来吧。”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平地惊雷般的一句话,毛骨悚然,这女人到底有者怎样的经历才能如此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并把污泥般的性爱当作自我救赎的道路,还是说她仅仅是男人视角观察下一个性爱和美貌的想象符号呢?
在现实即幻梦的世界中,行动的效力从日常生活中时常缺位,心理、言语和行动三者失去了一致性。如果说哈姆雷特复仇行为的延宕是由于多思,行动是让“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这类关于生存还是毁灭充满怀疑主义倾向的难题所禁锢而蒙上灰色的色彩,那么马丽亚的儿子时常也是犹豫延宕的哈姆雷特。上帝在他的嘴巴上抹上蜜糖让他在人间宣扬爱,耶稣懦弱又善良的性格让他不像犹大一样既暴戾又执着有行动力,太多的审慎的顾虑和因袭的重担让他在拿到施洗者约翰的斧头后才决心用斧头和烈火洗清耶路撒冷的罪恶,笔者满怀期待地希望看到人子耶稣是否真的有、会如何施展这样洗清和重建人间的神力,但始终没有等到,他反而走上了殉道的路上了宿命中的十字架。行动的缺位让现实平面化并让位于幻梦,毕竟做梦的时候只要精神奔腾而身体保持静躺即可。
三、 无果的悖谬
耶稣的身份首先定位在儿子这个角色,文中马丽亚的儿子的称呼不仅早于耶稣且出现的次数远远超过了他的真实姓名。他是马丽亚的儿子,而上帝也是他的天父。上帝选择他成为弥赛亚,战胜女人、孤独和恐惧,用牺牲自己的死亡方式来替人类赎罪。但作为母亲的马丽亚却一心只想让儿子娶妻生子,过安稳的普通人的生活,这种生活在她心中远远高于让儿子成为一个上帝。怎么会有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上帝呢?既然如此,上帝为何又要选择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上帝的人做耶稣的母亲呢?人性与神性价值观的冲突纠葛让读者无法以单一的价值观来审视人物,耶稣弃母殉道的行为也难进行道德评判,这种一开始就设定好的悖谬让灵与肉的探索只能是一场无果的酩酊狂欢,是精神的放纵,是无何有之乡的幻梦。
肉体和精神的冲突最终只能用消灭肉体的方式来实现,但是基督教义却将自杀视为可耻的行为加以禁止。这种设定让生存变成了一种规则,给灵魂的救赎戴上了重重镣铐。这是一种悖谬,但或许正是这种悖谬才让肉体和灵魂的斗争更持久,之如撒旦于亚当,靡菲斯特于浮士德,虽然充满了负面性但也是不可或缺的推手。读后感500字
冥冥之极为昭昭,说的道理是物极必反。如果精神一定要通过死亡的方式才能够得到自由,死才是永恒的生,那么死就一定好吗?按照康德二律背反的观点来看,死就一定比生高贵吗?卡赞扎基斯在序言中说自己的试验是灵魂和肉体强健者的斗争,到最后和解出愈完美的丰硕果实,那么这种灵魂与肉体强健者的最终归宿就是文中耶稣的死亡,就是肉体的消灭吗?笔者反复揣读《基督的最后诱惑》最终却难以认同作者所说的“我们看到他在痛苦挣扎,于是我们就有了力量。“从耶稣身上只能感受到软弱恐惧和被命运摆布的无奈,就像喝下药酒的特里斯当和伊瑟不是真正的爱情,耶稣被上帝挟持的救赎也体现不出勇敢,甚至连抗争也没有,剩下的只有屈服,无非是一场无果悖谬的酩酊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