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了,当电车里的焦虑不安淡去,车里人也就逐渐镇定了。
坐在角落的吕宗桢,默默观察起周遭的人。
他嫌弃地看着妻子交代要买的包子,被报纸包裹着。什么价廉物美?竟让一身西装革履他拿着走街过巷,实在太不体面了!
不过在被封锁的间隙里,那裹着包子的报纸,文章依稀可读,这倒帮他打发了不少时间。
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杀时间”,大家成为“低头族”,很多时候,也不过是想把空虚的时间填满,又避免与陌生人四目相对的尴尬。
当遇到他讨厌的表侄时,不想与之交谈的他立即换了个位置,于是坐在隔壁的她——吴翠远,入了他的眼里:
“她打扮得有点讣闻的风味;
她梳着千篇一律的发式;
她整个人像挤出来的牙膏,没有款式。”
吴翠远显然不是他喜欢的女人类型,因此,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可谓是刻薄、高傲至极。
但这又如何呢?丝毫不影响自己搭讪她的心情,只要不必和表侄有交集,还能气一下妻子,与个毫无魅力的女人稍作交谈,何乐而不为?
于是他的开场白从描绘她的外貌开始,她那寡淡无味的姿色,被他一一拆开看后,竟品味出几分她的风韵来。
宗祯大概是憋屈太久了,对着陌生人,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一脑门地倾吐出对妻子、对婚姻的不满。
此时,街上乱糟糟的吵声,引得两人同时探头张望,就此一瞬——近距离的两张脸如银幕里的特写镜头,眸光里只容得下彼此。
蓦地,他们加速的紧张心跳,无声地散发出某种喜悦。
而她那容色一般的脸,忽然变了模样,在宗祯的心里开出了花来:
“她的脸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牡丹花,额角上两三根吹乱的短发便是风中的花蕊。”
刹那间,他断定她是个可爱的女人!
本来不过是想打发一段空虚的时间,吐槽一下对妻子的不满,却不曾想,与她的邂逅,让他收获了一份“恋爱”。
他的精神出轨来得急如浪潮,甚至对她脱口而出“我不离婚,但我打算重新结婚”。
但宗祯是个犹豫踌躇,又没能耐和勇气的人,所以他一直在自说自话,一厢情愿:
他一边试探翠远做妾的可能,一边又担忧法律上的麻烦;
一边叨唠自己已不年轻的岁数,一边又关切她是不是自由之身;
既渴望她不顾一切投入自己的怀抱,又担心自己囊中羞涩,不够与她再组一个家庭。
但当封锁开放的铃声荡响时,“叮叮”声如破除魔法的咒语。
瞬间,就把宗祯从那片绮丽炙热的欲望中拉扯出来——刚才那短暂的“恋爱”感觉,随之就消散在“叮叮”声中。
02、因为空虚,他只需要一个体谅、包容自己的女人
面对宗祯突如其来的搭讪,翠远本是抗拒的,
她失控的表情,只得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但见他哀恳地想与自己说话解闷,不懂拒绝的翠远,便一边观察他一边陪聊了。
翠远是个挺看重“肢体语言”和“说话艺术”的人,对宗祯的所思所想,全体现在她生动的心理活动中:
当被他误认是学生时,她内心窃喜着,享受被夸赞年轻的些许虚荣;
当他摘下眼镜擦拭时,她感觉被冒犯了,有点精神洁癖地觉得那是猥琐的;
当他吐槽着妻子的粗俗浅薄时,她立即敏锐地忖度——他想从自己这儿得到安慰、同情。果不其然,宗祯吐露了对妻子的种种不满。
但他对翠远裸露了自己脆弱的一面,这举动轻易地勾动了她怜弱的母性——同情、包容弱小。
但宗祯真的弱小吗?他只是印证了张爱玲关于“白玫瑰和红玫瑰”那个论调:
那个由母亲订下的妻子,也曾是他心头的白月光,只是如今已变成碍眼的一粒白米饭。但究其原因,不过是妻子不再年轻,沦为对柴米油盐锱铢必较的妇人罢了。
然而翠远没有深究他厌弃妻子的真实原因,反而认为自己读懂了他的脆弱,认同他需要一个可以谅解、包容他的女人。
于是,她对宗祯的态度,慢慢从应付、谨慎、抗拒,转变为亲近和依靠。
他们如情侣般相处,宗祯细说着自己的过往,家长里短或理想志愿,那一刻,他希望翠远懂他,迫切地想从她身上攫取抚慰和温柔。
气氛正好,然就算粉红泡沫已包围自身,但翠远还是意识到:
当他懂她后,一如了解妻子后,他就不会再爱她了。
可情正浓时,她也在爱情里盲目了。
当彼此的脸靠近时,他们之间,就差一个私定终身的吻而已。
再加上翠远迟来的逆反心理,她急于打破眼前的生活和感情窘境,若嫁一个没钱人,正好可以此反抗家人对自己的控制。
所以,当“叮叮”侵入她耳中时,那声响犹如斩断她爱情的利刃,催发她对爱情的疯狂渴求。
她为彼此无望的爱情急哭了,甚至幻想,自己以后若嫁了别人,也绝没宗祯这般“可爱”得令她心动。
翠远深陷在他给的恋爱幻觉中,觉得他与他妻子的婚姻是在自我糟蹋,耽误了他的幸福,她为此而替他难过。
然而,当电车再次开动,宗祯突然的避嫌行为,无疑给自作多情的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03、空虚依旧,但“恋爱”的幻觉已在现实中醒来
都说女人是善变的动物,但宗祯这个男人也不遑多让。
仅仅与翠远相处片刻,对她的印象就从“挤牙膏式的没款式”,到“一朵白描的牡丹花”。
兴致高涨时,张嘴就说“打算重新结婚”,暗示想娶她做妾。
然而,在分别时,他有多么急切地索取翠远的电话号码;
在醒觉后,他就有多么急切地想抹去这段记忆。
当一时激情退去,他大概还会懊恼:自己为何与一个毫无特色的女人调情了?
那么被撩得情意冲动的翠远又如何?她凭实力赢得“恋爱脑”这头衔。
感性的她,被口若悬河的宗祯牵着鼻子跑,片刻间就以深情托付。
尽管她也使了点小心机——在宗祯费劲记下她的电话号码时,她故意不拿出纸笔。
心里认为,他若真爱自己,那么就理应把电话号码牢记于心,这是她给他的考验。
然而现实打脸得太快。
封锁开放后,只见他突然坐到距离她很远的位置上,无声地让两人回归到陌生关系。
翠远这才如梦唤醒,原来“他只是很短暂地爱了我一下”。
故事里,“叮铃”声在封锁前后各出现一次,如隔断时间与空间的玻璃罩。
前者响起,把电车里的人与电车外的人,隔绝成两个世界。
后者响起,把玻璃罩取下,两个世界再次融合。
然就在顷刻间,电车里的他和她,已完成了一段深刻的“爱情”和悲欢离合。
这段爱情来得快,去也快,还带着点荒诞色彩:
宗祯爱自圆其说,翠远爱一厢情愿,他们都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从个性看来,他们未尝没有契合之处,算得上是另类的知己罢了。
写在最后:
乱世中的封锁,为宗祯和翠远的相遇创造了条件。
外界的街道逐渐“安静”,明明很多人,却如濒死之城一般,绝了生机。
而在车厢中受庇护的人,大家看似镇静自若,实则也人心惶惶。
逼仄的空间,与世隔绝般的孤独寂寥,油然而生的空虚会使人坐立难安,但谁都不愿让脑子动起来,只想趁机恣意随性,本能行事。
于是,宗祯与翠远这两个孤寂的灵魂,相遇了。
他们如水遇风,轻抚波澜,情意萌动——双双掉进幻觉虚构的情网中。
然而,当封锁解除,外在条件改变了,幻觉瞬间幻灭,萍水相逢的两人,结局也不过是各回各家罢了。
由此可见,宗桢和翠远这段邂逅,不过是“浪花之遇”。
当浪花消逝,还谈什么有情人?都不过是相忘于江湖的陌生人而已。
所以,女人请别太过轻易付出感情,在心动的时候,不妨拉长彼此相处的时间,多观察对方的一言一行。
爱情——不是一段封锁时间和一场浅薄交流就可以验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