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场几近圆满的悲剧。我们爱自己都胜过爱别人。
一座城的陷落成全了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但对世俗欲望的渴求透露出苍凉的末世情绪。
白流苏来自于一个没落守旧的家族。“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然后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作为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她是被家里人嫌弃、苛责的,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能依靠她自己。所以,当她遇到范柳原时,想必会为他的风度魅力所征服,但大部分还是经济上的依靠和逃离原来家庭的欲望。于是“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众人虎视眈眈的目的范柳原,出尽她胸中这一口气。”在那种社会下,人终究是虚荣的。
可是,从世俗意义讲,范柳原是其父亲的私生子,遭到族人的仇视,是看尽世态炎凉的浪子,把女人看作脚下的泥,他又何尝不知道白流苏的心思。无根的浮萍下还是藏着对安稳的渴望。在白流苏身上,他找到了中国传统女人的影子,他要她懂他。于是他对她说:“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你会原谅现在的我。”范柳原也在赌,他想赢得一个女人的真心,但牺牲自由和婚姻的代价太大。
于是,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开始了爱情的攻守战。处于经济劣势的一方注定是被动的。“他要她,可他不愿意娶她。”范柳原只想要流苏做他的情妇。流苏恼了,她无处可躲,无处可寻,只得用自己的名誉再一次打赌。回到上海,如果范柳原来寻她,她便是赌赢了,不仅脱离白公馆还寻得物质上的依靠;若没有,她只能在寂寞和嘲讽中过完一生。
最后,白流苏还是赢了,但这并不代表范柳原真正爱她,而是范柳原看爱情更加通透,他在长久的游戏中将生活堪破,他渴望真实的温暖,也拿定了这样一来白流苏逃不出他的手心。好在流苏爱他,仅仅是因为物质上的需求与经济上的安全,心甘情愿地被拉到范柳原枕边,成为他的情妇。他说:“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他们都太聪明,洞悉世事而善于伪装自己,于是真的只有到这座城覆灭之时,才对彼此有一点真心。终于,香港的陷落催化了结果的到来。一场战争打碎了两人的心墙。那一瞬间,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他们把彼此看得透亮透亮。仅仅是那一瞬间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活个十年八年。”当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自私的枷锁才被打破,他们才会打开心扉去接受对方。“他不过是个自私的男人,她不过是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白流苏有些懂得范柳原了,她懂他内心深处身为男人的不得已和无助感,光鲜的表面下灵魂的空虚感,他们达到心灵上的某种契合,但这种契合是短暂的,如同一场繁华绚丽的烟花过后,是死寂的岑静。
“柳源现在从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她的俏皮话省下来给旁的女人听。”婚姻还是不免成为了爱情的坟墓。只有这时,白流苏才真正感受到拥有了地位、金钱后带来的怅惘。她内心还是保留了对范柳原的一点真心,但这点真心也会被做一位名正言顺的妻子带来的安稳和依靠所取代吧。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也只有她。范柳原到最后一刻还是清醒的,一个善于低头的女人终会成为一个安分贤良的妻子,让他在劳累和放纵之余有个去处。男人的归宿只有一个女人,这也是男人的悲剧。
张爱玲用开阔的人生悲剧感笼罩了一座城,人们在高度物质化的挤压下又渴望着真情。虽然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最后修成了正果,但是作者在其中夹杂了太多物质层面上的杂质,连结婚后都不忘写范柳原在婚姻后的变化,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得到了就没有了新鲜感。正如张爱玲所说:“没有一个女人是因为美好的灵魂而被爱的。”她笔下的人物都太过现实,现实的有些悲哀,那些爱情又刻满了伤痕,让人同情又怅惘。爱情的神圣感在小说中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世俗的欲望,所以即使是圆满的爱情背后也是无法逃避的归宿,我们爱的永远是自己给自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