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
“早晨,我睁眼醒来翻身下床,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浅薄无知、善于伪装的滑稽角色。胆小鬼连幸福都会惧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趁着还没有受伤,我想就这样赶快分道扬镳。我又放出了惯用的逗笑烟幕弹。 ”
对于这句话,我认为既可以称为《人间失格》的高度概括,也可以认为是作者太宰治的自白之一。也就是说,下面我所讲的既可以称为《人间失格》的读后感,也可以称为对太宰治的评价。当然,这也只是一家之言,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太宰治,本名津岛修治,日本无赖派文学大师。出生于日本青森县首屈一指的富豪之家,父亲是位政治人物。14岁便与友人自办同人志,发表各类文章,对芥川龙之介、泉镜花的文学十分倾心。1933年开始用太宰治为笔名写作,1935年以短篇《逆行》入选第一届芥川赏候补;1937年起,正式投入小说创作。自1936年发表《晚年》后,被推崇为“天才作家”,并于1939年以《女学生》获第四届北村透谷奖。但其一生都与他最想赢得的芥川赏无缘。他五次自杀未遂,最后于1948年,在《人间失格》发表后,和女读者投水自尽,时年39岁。太宰治在短短15年的写作生涯中创作了30多部小说,其中《人间失格》被认为是最优秀的代表作品,引起无数年轻人共鸣,是日本战后文学的金字塔作品。
《人间失格》,即丧失为人的资格。其主人公大庭叶藏害怕与人相处,心中满布对人类的阴影,可又无法与人隔绝,于是只好通过哗众取宠的方式维持与世人最细微的联系。他越是搞笑,越讨人喜欢,同时他的内心也越害怕被发现自己的真面目。以此为端点,作品描写了他从青少年到中年的生活,为逃避现实而不断沉沦、自我放逐、麻痹自己,终于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悲剧。
川端康成说,死亡是最高的艺术。自杀堪称是太宰治一生的主旋律,而这一主旋律也成为了《人间失格》的感情线索。
太宰治的第一次自杀发生在高中生涯。因为崇拜芥川龙之介,他企图用和芥川同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可太宰治吞下的安眠药太少,只好继续在人间的苦难。但这一次未遂的自杀,却给他的一生罩下了一种死亡情结。
在大学时期他因为学业荒废被耻笑,因而产生厌世情绪,再次自杀。这次是和一名咖啡馆女招待一起跑到海边双双殉情。太宰治被救活了,而与他一起赴死的少女却真的死了。而他本人差点因为教唆少女自杀受到法律起诉。这与小说中叶藏的经历是一模一样的,此处是小说中的重要情节,也是叶藏人生衰落的正式起点。
太宰治的第三次自杀是因为不能获得他梦寐以求的芥川奖。太宰治的短篇《逆行》入围第一届芥川文学奖,但川端康成的反对导致了他的落选。下一届,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唾手可得,不料还是落选。再一届,他一反常态的向评委们乞求,请你们给我希望,虽然我死皮赖脸活下来,也请夸奖一下,请不要见死不救。即便如此,他仍然落选。于是,他跑到山上上吊自杀,因为绳子脆弱而失败。 显然,小说中叶藏作为画手一直郁郁不得志,只能屈居于三流漫画家的职业经历映射的正是此事,由此叶藏的生活每况愈下。
第四次自杀是因为得知女友曾经有过比他更为亲密的男友。本来,他似乎已经找到了幸福的爱情,他们相爱并同居。但当他得知此事,他的表现近乎歇斯底里,以至差点精神崩溃。于是太宰治要挟女友实施殉情计划,再次因为服用安眠药过少被救活。而这与小说中叶藏亲眼目睹了妻子遭人侮辱,怀着悲愤欲绝的苦楚黯然离去紧密呼应。至此,叶藏到达了对生活希望的终点。他一夜白头,最后掉入如地狱般的深渊无法自拔,让他忍不住哀嚎道:“失去当人的资格。我已完全称不上是个人了……真是不折不扣的废人。”
1948年6月13日,太宰治的第五次自杀结束了他的生命。他和女读者一起跳入东京西郊的河里溺亡。两人的腰部,用红色的绳结绑在一起;彼此用手紧紧抱住对方的头部。而在小说中,叶藏也终于结束了可怕的社会生活,被哥哥送进了疯人院,终于如愿以偿的过上了逃离人类的生活。太宰治与叶藏的结局看似不一样,但实质这种结局对二人来说确实再美好不过的了,至少从此之后他们再不会受到内心绝望与罪恶感的折磨。
然而作为一个读者,我一直偏执的坚信一点:越是阴暗的作品,它的萌发点越是原始纯真。太宰治的悲剧,叶藏的悲剧,全部来源于一种幽微难明的罪恶感。这种罪恶感来源于对自身的反省与批判,是最原始的自责与自卑,更是最原始的对一切美好的向往。在悲凉的自我否定中,其实是抒发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苦闷懊恼,这种茫然的心境中萌发的是渴望幸福的情愫。所有的故事和自白都迸发自一点最原始的欲望:如果我卑如草芥,胆小如鼠,肮脏如土,我能期盼着他人对我的赏识与爱意吗?
虽是不到五万字的篇幅,《人间失格》的每一个字都沉重不堪,那苦涩与悲切似乎只有亲身经历者,才能描写得如烙印在自己身上般的深刻。正所谓爱愈深,恨愈深。越是渴望幸福的人,也越是惴惴不安的胆小之人。我不想给予如此悲凉的作品一个充满阳光的评价,我只得说它是太宰治对人类最后的求爱。正如太宰治对世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绝望,在此告辞!”如风?如水?如沙?是生的鼓励,还是死的告别?对不起,我宁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