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院生
有一天,老同学忽然问我“海子的父亲死了,你知道吗?”在他想来,我是怀宁人,还是曾经特别喜欢海子的一个怀宁人,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的身边,也没有人谈起这件事。老同学写了一首诗,而我,什么都没有做。
中学时就读过海子,顶顶喜欢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每每读到这里,就仿佛看到了荡荡的海水,不是深蓝色,而是淡淡的,浅浅的,宛如吃饱了水的彩笔轻轻一抹。还有春天,拌着花香的春天,淡淡的,甜甜的。无比清朗,无比开阔。有时我想写出这么美的诗句的人怎么就早早结束了自己高贵的生命?
重读海子的诗,读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或许是年龄的增长,我顿时明白了那种心境。
看着别人好,想着别人好,也愿别人好,自己却无法消受那份幸福。就像神话里喝不到水的国王,吃不到面包的先知。再富有,再有智慧也体会不到最简单的快乐。
这不是因自私而受的责罚,自私的人想不到祝福他人,也不是因嫉妒而被孤立,有嫉妒心的人是瞎子是聋子,看不到大海。只是有些人命中注定必须选择独处,或者是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你的心。
有些人的生命就像烟花,夺人耳目,绚烂之极。可是自我的燃烧确是撕心裂肺般的痛苦。燃尽,死寂,却又比谁都寂寞。
有些人一开始就是寂寞的,寂寞而起,寂寞而终。想到张楚《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九四年的他是可耻的,到死也是。
有些人幸运点,剥开生活的皮囊,挖出星星点点的快乐。他们是幸福的。
幸福也好,寂寞也罢,命中注定。
有人说:让我们自己动手,创造幸福。可是即便是幸福来敲门了,这些人多半只是拉开一条缝,问一句Do I know you? 关上门。
能不能创造幸福是能力问题,能不能消受幸福是命。
白日,可以歌舞生平,醉生梦死,笑得比谁都欢,唱得比谁都亮。夜幕下,站在写字桌前,啪地一声,开一盏台灯,寂寞油然生起,问自己是谁,苦苦的。这样的人消受不起幸福。
斯芬克斯,谁都想知道答案。
海子有了答案。
朋友是滚向东方日升的地方的羊羔,自己却是滚向西山的羊羔。他之所以将人比作羊羔,莫不是说人是别无选择,命中注定?在《日出,见于一个无比幸福的早晨的日出里》,他似乎是无比幸福的:在黑暗的尽头,太阳扶着我站起来…我是一个完全幸福的人,我再也不会否认,我是一个完全的人,我是一个无比幸福的人,我全身的黑暗因太阳升起而解除。
一句又一句,近乎于呐喊,那时的海子那么坚强,那么幸福。可那却是1987年8月30日的早晨,一个醉后早晨。
只有醉了,才感觉得到幸福。爱伦波嗜酒莫不是想逃离这个世界,去见一眼亡妻,去感受片刻幸福。
他们都走了,一个倒在肮脏的街上,烂醉如泥,一个倒在腐朽的铁轨上,血肉成河。
肉体的消亡可怕吗?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去体验幸福,无论生前有否有过,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也许这就是死亡最可怕的地方。
但倘若有人生来消受不起幸福,生死也就无所谓了。
海子走了,海子的父亲也走了,时间的潮水漫过沙滩,只留下些许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