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无意中刷到中科院博士论文致谢信,感触良多,泪湿眼眶。同样作为一名出生在偏远农村,只能依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寒门学子,书信的很多地方都引起了我的共鸣,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
1.在煤油灯下写作业或读书都是晚上最开心的事。
与你母亲离家、父亲早逝的少年时代相比,我是幸运的,因为我读书的时候我父母都在我身边。他们都是地道的农民,生了四个儿女,加上我奶奶,一家七口人,全靠家里的两三亩田地维持生计。
我苦难的人生,是从我读初中的时候才开始的,家里发生变故,欠下巨额债务,使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为了还债,为了维持生计,母亲不得不比以前更勤劳,种更多的田,养更多的蚕,以便改善家里的经济。当时只有14岁,个子极其瘦小的我,也不得不像个大人一样帮忙干农活。
中午放学吃饭后,拿袋子采一袋桑叶回来才能去上学,下午放学回来,看看父母干什么,我便去干什么。回家后还要帮忙烧火做饭,或是收剥玉米、摘花生,一年到头,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
所以,我最喜欢的晚上,吃过饭、洗过澡之后,我就可以坐下来写作业或读书,仿佛一天的疲惫也烟消云散。
那时候从书里知道,很多人喜欢黎明,喜欢清晨,但我却最喜欢晚上,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我才可以持续而专注地学习,也只有当我在学习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未来充满希望。
2.如果不是考试后常能从主席台领奖金,顺便能贴一墙奖状以满足最后的虚荣心,我可能早已放弃。
上门讨债的人经常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每日不停地忙碌却依然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在那灰暗的日子里,我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便是考好每一次试然后获取一张张的奖状。
每次考试,学校颁发奖状,都是让第一名作为班级代表把奖状领回去,基本上每次代表我们班上台领奖的都是我。
不知道是我们学校贫穷,还是不重视对学生的奖励,即使我获得了镇竞赛一等奖,最高的奖金也只有10元。但也足以可以让我欢喜好一阵,并有动力继续努力争取下一次获取更优异的成绩。
也只有当我在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中站起来,缓缓地走向主席台,我才感受到:我并不比别人差。
不过,即使获奖了,我也不敢让自己开心太久,因为我从自己的经历中总结到:快乐之后没多久,痛苦就会接踵而至。可能是我不配拥有快乐的吧。
3.信念很简单,把书念下去,然后走出去。
在遭受着身体上的劳累和心理上的极度痛苦(为钱而引起的无休止的争吵)之余,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在学习或是干活过程中就这样晕倒过去,醒来之后便发现什么事情也没有,甚至想过没醒过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我的存在是多么的渺小。
但是看到家中最辛苦也承受着最大压力的母亲,她都没有任何怨言,每天照样默默地咬牙坚持,于是我就把这些不好的念头打消了。
振作起来之后,我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思考:我要怎么才能出走大山,摆脱这种一辈子务农的命运?后来我在校园墙上找到了答案:读书改变命运。
但是家里欠下这么多债,哥哥和我同一年升学,弟弟也快要小学毕业了,姐姐刚出去打工挣钱并不多,父母哪里有钱供我上学呢?
后来,我了解到,我们邻村一个比我高一届的师兄,考取了广州某所中专学校的公费录取分数线,他不需要交学费,只要交伙食费即可。我想继续读书就只能走这一条路。
认定了方向和目标之后,我更加努力地学习,把新学的单词抄写在小纸条里放口袋里,放学的路上一边走路一边记忆,忘记的时候就立即拿出来看看。
下午或周末干活的时候,我就思考老师布置的作文,先想好写什么,然后想想如何开头和结尾,觉得不好,就推翻重新构思,开头和结尾想好以后,就把整篇文章构思一遍,打好腹稿。
所以通常我去干一个下午的活回来,我一篇文章也想好了,晚上坐下来写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气呵成。
现在我左手的手腕处,仔细看还有一个伤疤,那是周末母亲叫我削桑叶(把桑叶从枝条上削下来,比用手剥更快),我一边削一边记单词,一不留神,手腕被刀割破了一道口子,没有流很多的血,却可以看见白色的筋。
我趁母亲还没有回来,连忙找蜘蛛网(农村止血的土方法)按在伤口上,勉强止住了血,然后换上一件长袖的衣服,害怕母亲看见了以为我要想不开。她已经够命苦了,作为她的女儿我不应该再让她为我担心,尽管我的确曾这么想过而她却并不知情。
在我像发疯一般学习以后,我的成绩突飞猛进,中考的时候我考取了优异的成绩(超过自己以往任何一次,更超过同年级所有人),成绩公布之后,学校专门在街上最热闹的地方拉了横额祝贺。
可惜,全校考最好成绩的我,却迟迟没有收到理想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甚至连普通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也没有。后来打听才知道,因为我体育不及格,教育局按照当年的新规不给我送档案。我只能留在本县的一所中专学校读书(具体情况我在《你没穷过你不会懂我》一文中提到过)。
这于我无疑是晴天霹雳,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体育是这么重要的啊,中考结束后才第一次听说……
奶奶听到邻村的人说,那个高我一届在广州某学校读公费的师兄,也有听有人说起过我,说我的成绩达到了报读他们学校某专业的公费录取分数线(因为当时成绩好的基本上都报读高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录取我。
而当我听说这些的时候,那位师兄早已回学校了,那时候交通不方便,通讯更不方便,我不想就此放弃,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
心灰意冷的我,回到家里默默地把一面墙的奖状和证书全撕下来了:真是天大的讽刺啊,我获得了这么多的证书和奖状,却连一封像样的通知书都没有。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第一次敢违抗父母亲的命令不下地干活。奶奶担心我想不开,不时在门外叫下我。
9月开学的时候,收拾行李去本县的一所中专学校读了普师专业,三年后回当地成了一名老师。
4.你走出去了,我却还留在大山里。
真是天意弄人啊!
我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为的就是走出去,离开大山,去看看更远更大的世界,却终究无法违抗命运的安排,离开大山三年到外面读书,最后还是以教师的身份回来了。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吧。何况教书与务农相比,已经好了很多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既然我走不出去,那我教育孩子,让更多的孩子可以以成功者的姿态走出去。
因为我自己是从初中才开始发奋学习并后来居上的,所以我总是教育初中的孩子不要因为小学学不好而灰心丧气;
因为我是依靠读书而改变了自己务农的命运,所以我教育孩子一定要好好学习,读书是山区孩子最大的出路;
因为我自己是因为体育不好而吃了大亏,所以我教育孩子一定要重视体育,多锻炼跑步和跳绳……
爱之深,责之切。我总是不自觉地对孩子们提出更高的要求,对他们使用更高的评价标准。
可惜,很多学生不会明白我的苦心,在他们眼里是我在故意为难他们。
也是,毕竟现在很多人的物质生活条件好了很多,他们不需要付出,就可以轻易从家长那里每日获得不少于10块的零用钱;
他们不需要努力读书改变现状,因为他们觉得眼下这种不缺衣不少食,还有手机玩有电视看的现状就是挺好的。
我的高要求高标准,在他们眼里被当成了变相的刁难。
是啊,有时候我也会想,我自己也是一个中考的失败者,是一个上不了其他学校才不得不选择了普师专业的落魄书生,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并没有走出去,我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为他们指点人生?
不过,自怨自艾过后,我还是会这样对他们说:初中毕业之后,你们大多数人都会走出去,离开大山,到城市里发展。
但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走出去,是大学生、技校生、还是打工者的身份,加入到同龄人的激烈竞争当中去?我希望他们现在努力一点,起点高一些,这样将来才能过上更美好的人生。
同时,在工作之余,我还把自己的学习方法和家庭教子经验写下来,获得了不少家长的认可,心想这于我便是最好的安排了。
5.10个又1个走得像他这样,还有9个都不知道在哪。
激发我想要写这篇文章的,除了博士论文致谢信,还有一位网友的留言:10个有1个走得像他这样,还有9个都不知道在哪……
是的,我就是另外那9个当中的一个,借此机会写写自己的经历,为的是希望更多人关注农村教育,关注农村里那些书读得好却因为贫穷而不能继续读书的孩子。
城市里的家长和孩子越来越重视教育,但是农村里的孩子越来越不爱学习,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大多数是留守儿童,缺乏父母的监管;
另一方面,他们受电子科技的影响太深,尤其是疫情期间上网课之后,人均一部手机,很多老师懂感叹:很多学生是由原来偷偷摸摸玩手机变成光明正大玩手机了。在这两年的教育教学工作中,大家都感受到网课的“后遗症”真的很大。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黄博士您在某讯人工智能实验室工作,作为一个山村里的中学老师,虽然明知道人微言轻,我也没有资格对您要求什么,但是我还是想说:可不可以请您以后多关注一下青少年玩网络的游戏问题,比如减少每天登陆的时间、睡觉时段系统屏蔽登陆等,通过外力约束,让更多的青少年,尤其是农村里的青少年减少游戏的影响,更健康快乐地成长。
因为您知道,一个农村里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他们就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
最后,谢谢您!您的经历与成功,让我又为孩子们找到了一个新的榜样,让他们知道,努力之后,真的是可以过上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