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一本我逢人便会推荐的书,作者是迟子建。迟子建的文字叙述舒缓,清丽又质朴,却隐藏着扎痛你的柔刺。《额尔古纳河右岸》记述了近百年来的变迁,以该民族最后一位酋长夫人的视角,从她幼年记叙到暮年。这部虚实参杂横跨四代的部落故事并不宏大,书中描绘了大雪皑皑的森林中氏族里的爱恨,神秘瑰丽的萨满宗教力量,一代又一代的生死传奇……
敖鲁古雅鄂温克族祖先游猎于外贝加尔湖和贝加尔湖沿岸地区,是北方通古斯民族的一支,在两百年前沙俄入侵,战火纷乱迫使这支民族迁居于额尔古纳河右岸。敖鲁古雅鄂温克族始终保持着在森林中游猎的生产生活方式,与自然和谐相处,诞生了如淙淙涓流温柔又如冬雪洁白的文化,始终保持着游牧驯鹿,与驯鹿共生的生活,因此,敖鲁古雅鄂温克族在文化上与其他鄂温克族族群有着不同。
鄂温克族的文化充满了桦树汁的清香味和萨满跳神的神秘,那些驯鹿,百年间鄂温克族从未想过去驯服它们,而是任其踩着晨间露水满山寻找苔藓,石蕊,草间荆,白头翁,在驯鹿走失的黄昏拿起猎枪去寻觅它们。
他们时常迁徙,在营地周围的苔藓不多的时候,为了驯鹿他们会随着鹿群浩浩荡荡地在穿行于林间,清澈的鹿铃声叮叮像珍珠碰撞般点缀在迁徙路途中,这些驯鹿有着白灰的绒毛,像是雪精灵,流行的白云,温顺又有耐心。
鄂温克族在这片白雪之地与自然共存,享受着自然馈赠,同时又因为瘟疫,饥荒,猛兽,雪灾饱受艰苦。这支民族历经沙俄的侵犯,日寇的铁骑,新中国森林的大开发让他们的生存空间林间其他物种一样渐渐缩小,政府曾在山下建立了很多白墙红顶的房子,给他们住所,但是因为驯鹿被圈养不吃食物,担心驯鹿的鄂温克族又一批一批的返回山上,再到2005年国家收禁了他们的猎枪,纪录片《鹿在何方》中鄂温克驯鹿人说过这就像是“生活中最主要的生活用具没有了,从前叫我们狩猎文化,现在就叫我们使鹿部落”。现代化的进程把这支游猎民族的一部分永远带走,这支民族大部分人如今集体搬迁到根河市,只有少部分老人还在鄂温克文化与现代化文明的沟壑中穿线搭桥。
迟子建在跋中写道:“当很多人蜂拥到内蒙古的根河市,想见证人类文明进程中这个伟大时刻的时候,我的心中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与苍凉。”
鄂温克民族一直在不断的去学习,在雅库特人那儿学会了使鹿,与满族人接触中开始了农耕,从达斡尔人处学会了制作大轮子车,又在汉族人手里学会了种花生和辣椒,在枪炮时代学会了购买和制作猎枪,鄂温克族不是闭塞,而是一直在跟随文明的步伐,从前尽管生活在林脉里,但是外界对他们的影响是显然的。
我不太好定义这究竟是黎明前的星星还是黄昏落幕的晚霞,是序言还是尾声,但是林间清风无法再拂过曾在此发生着的,随着驯鹿搬迁与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使鹿民族一下子掉进了现代文明浪潮中,年轻一辈不愿意上山,夹在中间的老一辈也打算在离开人世前,将驯鹿还给自然。那些鄂温克族历史的支流将干涸,这个没有文字的民族,他们的故事即将被吹散在风声中。风葬的棺木,储藏物品的靠老宝,跳神的萨满,刻着白那查山神的树,在希楞柱制造风声的夜晚,博物馆里浓缩着没有心跳的文化,鄂温克族文明就像是从天上飞过在水里留下的倒影一样,鲜活而即将逝去。
《犴达罕》中的维加是一个酗酒成性的人,禁猎后就撕扯于现代文明与死去的狩猎文化里,活在半醉半醒之下。维加在醉酒后曾说下:“我从弓与箭的文化环球,来到了原子弹的时代,他们把我抛出去,我们的文化正在消失,语言和制度也在消失,还有四个猎民青年,被带上了法庭,这是对狩猎文化末日的审判,审判吧,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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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犴达罕》里面反映出来的鄂温克族文化面临的危机,是让人心痛的。每一种文化的消失,都代表着一个民族过去所坚守的精神被遗忘,更何况,鄂温克族的文化是被迫遗忘。
正是这种几十年火速的现代化进程,这种过于迅猛突如其来的沧桑巨变造成文化断绝式的传承,老一辈在撮罗子顶部星空下回忆着死去的故事,而他们的孩辈,不会再有如此切身的痛苦了。
如今鄂温克族在政府政策的利好下,在根河市的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定居点里,鄂温克族人的生活水平步入小康,人口平均寿命从新中国初期的43岁,到达目前平均寿命75岁,驯鹿种群也不断壮大,凭借文化招牌打造旅游业产业,源源不断的游客为他们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经济收入。
这支民族的后裔从原始狩猎到转型旅游,从离群索居到文化交流,已经被定义为成功转型。
一部分的我为他们能够活得更久,生活条件更“文明”而高兴,另一部分的我却感到恶心,我们阉割埋葬了他们文化,让那些活着的变成被传承的,却还要向四处宣扬这是对他们成功的改造。
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