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被赶出我的天堂,我在自己的地下室,没人能把我赶走。
一个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工作了三十五年的打包工汉嘉,踏进了自己操作的打包机的槽口,结束了在别人眼里是一个蠢货的一生,。
一个单身男子,一个身处地狱,灵魂在高高在上的天堂的人。在污浊肮脏鼠类成群,苍蝇犹如柳条般拍打脸庞的环境里,他无意地通过阅读即将被粉碎的书籍,获取了无尽的思想。他的身上蹭满了文字,俨然成了一本百科辞典。他成了一只盛满活水或死水的坛子,稍微侧一侧,许多蛮不错的想法便会流淌出来。
读博胡米尔.赫拉巴尔的这些文字,犹如在读诗,多么像诗。还有下面这些。
他读书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读而是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的嘬着,直到那词句像酒精一样溶解在他的身体里。
他热爱自己工作,虽然工作环境肮脏,但是他一旦工作起来,就忘记了自己身处这样的环境,那些圣人先贤的思想在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他与上帝与老子对话。他能听见地下阴沟里两个鼠族之间的争斗。在这样的地下室隔壁,还有两位获得国家津贴的科学家一样在努力地工作绘制下水道的一些数据图。身处地狱的人,或许受过最高等的教育,脑袋里有最耀眼的思想。
他给那些碎纸屑包上外包装,他挑出梵高向日葵复制品来打包,给每一个包里放上他十分喜爱的名作,他把这些书打开,翻到他最喜欢的那一页,把他们夹杂在这些纸屑包装里,那没有灵魂的烂纸便有了灵魂,。这个包里是翻开的《浮士德》,那个里面是《唐.卡洛斯》,另一个里面是《查拉图士特拉如是说》。他知道哪个包里躺着歌德,席勒,哪个包里是尼采。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是粗卑的打包工,而是一个艺术家,一个观看艺术的观众。
看着这些书籍,有时候是皇家珍藏的书籍被无情地抛弃,碾碎时夹杂着老鼠的尸体苍蝇的尸体,打包成的碎纸屑裹有一些烂泥,他就心疼的要命,痛苦不堪,却又无能为力。他无法抢救这些人类最高智慧的结晶,眼看着他们最后化为白纸,重新印上句子,也许最后也被当做无用的纸张送往地下室。
为了给每个包装包上好看的外包装,给没一个包里放上一本他喜欢的书籍,他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做他的工作,有时候连休息日都搭上了。在这个污浊的地下室,有时候老鼠会钻进他的裤腿,或者跳进他的口袋。当他在酒馆掏钱买酒的时候,老鼠会从他的裤管里跑出来,从他的口袋里窜出来,吓得服务员跳上了椅子尖叫不止。或许他的额头上还粘着拍死的苍蝇。别人把这里当做肮脏的地狱,他却当做天堂。
他本来就是一个木讷孤单的人,在年轻时喜欢的一个茨冈小姑娘无声无地被纳粹抓走了,他更加木讷孤单了。在地下室做打包工便是他几乎全部的生活,灵魂栖息之地。
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孤独,成群的鼠类,成批的苍蝇,轰隆隆运转的打包机,最主要的是他头脑里翻滚的思想,与圣哲先贤的对话,无异于一场场大脑风暴,喧嚣吵闹,胜至于过度喧嚣。
他相信因果轮回,因为他亲眼所见他的两个邻居在打猎时,一个不直接将猎物射杀,而是把竹签钉进动物的脑袋,让它痛苦而死,另一个猎人不愿意用枪支打死刺猬,而是将刺刺进刺猬的肚子,让刺猬慢慢而死。前者的儿子某一天被机器砸中脑袋而死,后者得了肝癌最后蜷缩而死。所以他总感觉那些被他连同书籍绞死的幼鼠迟早会来报复。它们在他的房间啃啮他陆续收集的堆满自家每个房屋的足有两顿重的书籍,老鼠迟早要报复他,让书籍活活将他压死。
他的生活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思想。
当有一天一直喊他为蠢货的主任告诉他,打包机将由两名年轻人操作,而汉嘉被调往别的岗位时,汉嘉别觉得自己失去了天堂,他再也无法在每一个包里放进歌德,席勒或者尼采。
他赖以活着的精神支柱被切断了,他的灵魂无处安放,他的天堂被毁。
他要与他的打包机永存,与那些思想永随。
他看见茨冈小姑娘出现了,接过他制作的风筝。天上飞起他们的风筝。
他得到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