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认为一切都是巧合吗?他其实深刻地了解这些巧合无可避免,一切如蝴蝶效应一般早已注定。在《一场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中,马尔克斯将这种巧合勾结为命运的悲剧细节化了,不可避免的的死亡和死亡带来的恐惧、痛苦、罪责,不再仅仅归之于性格、地位、身份等因素,它已渗透到平常的生活里,它不再昭然若揭,而是潜移默化。
因为这件事,“许多年里,我们无法谈论其他事情。受线性习惯支配的日常行为,如今却突然围绕着同一件令人忧心的事运转起来。拂晓前的鸡鸣敦促我们去梳理构成这桩荒诞事件的一连串巧合。诚然,我们这样做并不是由于渴望解开谜团,而是因为如果不能确知命运指派给我们怎样的角色和使命,我们就无法继续活下去。”
因为要说别的,就得先说清楚这个,它是绕不过去的。圣地亚哥本可避免却无可避免的死亡,引来了更多人的非正常命运,甚至死亡:仅仅是看见了两把杀人刀的欧尔腾西亚·巴乌特总觉得幻觉重重,最后精神出了问题,光着身子跑到了大街上;圣地亚哥的未婚妻和人私奔,最后成了妓女;产婆听到凶杀消息后,立刻得了膀胱痉挛症,一直到死;86岁的老德拉弗洛尔看到了门前圣地亚哥的惨死,受惊吓丧生......
马尔克斯通过这一桩小小的凶杀案向读者披露了一个惨白而又真实的事情:世界总是会诞生莫名其妙的小小恶意,随后幸福美满的生活被毁灭,每个人物都终结于痛苦。维卡里奥兄弟之所以把一件还未发生的杀戮大肆张扬,其实是颇具“表演”性质的,他们想让小镇居民知道的只是“不堪其辱”,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圣地亚哥的命,只是,当他们没有受到真正的、认真的阻止,那么他们的“不堪其辱”就没有表现彻底,甚至感觉再次受到了侮辱,看客的期待使他们手里的杀猪刀如同箭在弦上,这种情景对于熟悉了面对跳楼者听到“嘿,你怎么还不跳?”喊声的我们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小说中圣地亚哥家的女厨维克托丽娅·库斯曼很早就知道了圣地亚哥即将被杀的消息,但是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告知圣地亚哥;当维卡里奥兄弟在肉店磨刀时,二十来个屠夫曾目睹凶手扬言杀人,但在后面的时间里他们却闷声不响,是因为他们相信“总有一个人会通风报信”;神父推诿搪塞牛奶店老板娘的“求救”是因为他认为“这不是上帝而是政府的事”,镇长答应立刻去过问这件事,但是他却转身走进了社会俱乐部,去定下那天晚上的一场骨牌,而当他从俱乐部出来时,圣地亚哥已经被杀死了。
几乎所有的人处在集体中时,对于一条人命即将被杀这件事,都下意识的表现出了与己无关的一种姿态,但是即使在他们觉得与自己无关的同时,他们又想要通过某种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某种心理欲望,所以我们在小说的最后才会看到恐怖意味不少于大屠杀的一幕:
“人们像在游行的日子里那样,来到广场站好位置...”
“所有人都明白他已经知道有人要杀他。”
当受害人惶惶然不知哪里才是归家的路,还有人热情帮忙指路。所以,圣地亚哥的死,不单单是一两个人的责任,而是集体的失职,是群体的看客心态共同作用的结果。集体无意识之下的群体中个体责任的消失与分散是酿成这一悲剧的发生的重要原因。人们在独处的时候对自己的欲望是加以限制的,而当人们聚集起来形成群体时,人们往往比独处时更加敢于发泄自己本能的欲望,此时的群众便变成了无意识群体,“集体无意识”作为一种典型的群体的社会心理是无处不在的,有时是人们对于偶发事件的集体参与,有时是对于必然性事件的集体失语,更多的时候则表现为对于各种浮躁行为、低级行为以及罪恶行为的集体冷漠和集体麻木。在《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小镇居民对于凶杀案这一偶发事件表现出的集体冷漠与失语便印证了这一点。
在这样一场凶杀案里,人人都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