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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记》读后感(后附原著)

旌旗读后感发表于2021-09-19 07:59:02归属于读书笔记本文已影响手机版

《磨刀记》读后感(后附原著)

正当我在苦于不知道读后感如何开头时,逮空阅读了石泽丰老师的散文《娘的腊月》,于是我可以动笔了。
《娘的腊月》中,作者深情而悲伤地说,“那些人生美好回忆里的压舱石,除了我们这一代人去的打捞,我们的下一代根本无法体会。”石泽丰老师是通过一篇感情真挚饱满、字字含泪的散文打捞(关于母亲)人生美好回忆里的压舱石,孙戈老师是通过多姿多彩、细致入微的生活细节和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打捞这份回忆。同样的,这份美好的记忆只能我们这一代人来打捞,我们的下一代无从指望。两个作品,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人类的感情是相通的,何况于情感细腻的写作者。
一个磨刀人的后代(文称师傅),目睹父亲留下的磨刀的家伙什———这家伙什有点碍事,不好处置,还添伤感,可往深里想,往记忆深处想,这家伙什曾与父亲出双入对,形影不离,陪父亲走村窜乡,陪父亲早出晚归,陪父亲从青春走到暮年。父亲是用这家伙什为一家人谋生计,让一家人衣食无忧,一个个孩子长大了,而他自己老了、去了——于是,为了打捞美好记忆里的压舱石,在“烧周年”前,在家伙什被烧前,师傅带上父亲磨刀的家伙什,重走父亲走过的路,体验父亲当初的岁月和心里。
而父亲的时代像父亲的逝去一样一去不复返!物是人非,“大街小巷吆喝了好几天,没接到一个活儿,腿走软了,心走累了,……”。就是说,眼看,他哪怕一次也不能体验父亲磨刀这养家糊口的手艺,一点也不能体会父亲当初的心里、心情。可他是很想体验的,因为“我们都没这门手艺,我爹当年说啥也不让我们碰,他知道这个行业的苦和累,知道被人翻白眼、看不起,他只能一个人承受,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因为这无私伟大的父爱。
作者只写这些行了吗?散文可以,小说肯定不行。师傅心里有感情的积压,有情感需要释放,憋着怎样行,读者也会郁闷。
小说就是小说,在他“打算放弃”时,作者设计了一个他情感宣泄的另一个人物及其故事,那就是老白。老白的父亲“在国营饭店上班”,以当厨师养活老白一家,在“邻居眼里也是个牛人”,“家里人跟着沾光,开荤打牙祭,日子就比一般人家强些。”
老白的父亲是厨师,需要合手的刀具,自然和磨刀人有密集的交集。老白的父亲去街上磨刀、在女人窝里厮混,老白有着生活气息浓郁的记忆,这记忆活色生香,“我爸一个男人钻进女人堆儿,倒是挺扎眼的”。老白的父亲在一堆女人里卖弄厨艺,指点江山,如鱼得水,春风得意,正对女人的口味,一惊一乍,打情骂俏,花枝招展,花枝乱颤。
这些都充满老白的童年的记忆。记忆再怎么清晰逼真、活灵活现,也毕竟只是想象,所以老白才有了磨自己家刀具的欲望,想体验父亲当初磨刀时的心情和乐趣,所以,听见了妻子听不见的楼下隐约的吆喝声,才有了像要跳楼一样冲到窗子口的吓人举动,因为他想磨刀久矣,却久久不能实现,因为可以磨刀的时代远去了。
老白和磨刀师傅两个人都有各自的欲望,并且都是对方欲望实现的不二人选,都是对方的及时雨!两人有共同话题,有了共鸣,师傅想体验磨刀的欲望得到实现,情感的火花被点燃,像一滩汽油需要火苗才能释放光和热一样,老白就是师傅积压的情感被点燃的那一星火苗。于是磨刀师傅说出实情,自己不会磨刀,“我没干过这活”。可老白却给了很多钱,于是磨刀师傅情感的闸门被打开,“调门变成了哭腔,抽泣着鼻子,…….。”于是,“老白的鼻子也跟着酸,他想起了父亲”,两个人心有戚戚,惺惺相惜。继而,情感的洪流波涛汹涌,“师傅的泪水淌过嘴角,连同鼻涕,模糊了一片”。
情感得到释放,磨刀师傅回去就可以在父亲“烧百年”时烧掉这磨刀的家伙什,就不在睹物思人而伤感。父亲走了,父辈的时代远去了,磨刀的手艺也随着这时代的远去消失了,出来磨刀是对父辈的追忆和怀念,是对这份情感的告别。《磨刀记》,“打捞人生美好回忆里的压舱石”,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是和一个时代作别,和一段情感做个了解,人毕竟需要放下过去,走向未来。于老白,其实也是这样的。
回看小说,磨刀师傅的情感更为厚重浓郁,但是作者没有通过他去层层展开故事,而是通过老白的视角来洇染。试想一下,还是这些情节,这些故事,这些文字素材,若果从磨刀师傅的角度层层递进来展开小说,会是什么样子?
除过小说结构框架的设计,补充一点钦佩,那就是作者写生活本身的细致入微和文字精美的上上功力,吴佩孚(吾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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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正文:

磨刀记

孙戈

1

范晓伊和老白宅在家里,大部分时间都会发呆。
范晓伊喜欢静,老白在建筑企业做老总,难得一时清闲。丢丢倚在范晓伊怀里,这小家伙分得清远近厚薄,只剩下老白一个人的时候,丢丢才肯把下巴抵在他的腿上。
老白突然毫无征兆地跳起来,丢丢一惊,警觉地尖叫,蹿下沙发。老白一把推开窗子,身子一耸,脑袋探了出去。
范晓伊差点心脏脱落,但神志还在,扑上去一把拽住老白,老白蹬腿踹了范晓伊一脚,范晓伊忍住疼痛,拖住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丢丢冲着老白狂吠,那架势,像是要把老白撕咬成碎片。
干什么你!老白满脸涨红,气急败坏地吼着丢丢,瞪着范晓伊。
你想干什么呀?范晓伊抚住砰砰跳动的心,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我听见有人在吆喝。
你可吓死我了!吆喝什么了,我怎么没听见?
你听啊!
范晓伊摇摇头,什么动静都没有。
你仔细听。
范晓伊竖起耳朵,依然什么也听不见。丢丢收回身子倚在范晓伊身后,狂风暴雨后的宁静。老白刚才的举动让范晓伊耳鸣脑胀、心惊肉跳,根本没缓过来。
老白又要起身,范晓伊急忙阻拦,你还要干什么?老白说,是你耳朵背,自己伸出脑袋听。
他俩家住在21楼。在庭院里往上看,总觉得眼晕,感情是天天住在半空中,吃饭睡觉都腾空架雾。从楼上看庭院也时常恍惚,人变得渺小孱弱,像树根下来来往往的蚂蚁。老白这么一惊一乍,范晓伊的听力受到了刺激,但眼神不差,看见一个扛着长条板凳的人朝这边走来。
磨剪子嘞,戗菜刀!老白眼神随着那人游动,轻声吆喝,自言自语。
范晓伊终于听清了那人的吆喝声,和记忆的声音一模一样。
老白说,去把咱家的剪子和刀都找出来,磨一磨。
范晓伊知道老白想着这件事,快成了心病,就去厨房找。老白对着楼下喊,师傅,我家有剪子和刀要磨。师傅扯着脖子的喊声也传上来,拿下来吧!老白喊,你上来吧。师傅喊,你住的太高啦,我都数不清是几楼。老白说,你等着,我下去接你!
范晓伊拦住老白,咋还往家里领呢,哪个不是在街口磨刀?老白说,你赶紧烧水泡壶茶。范晓伊说用不用再炒俩菜?老白见范晓伊撅起嘴,搂住她的肩膀说,咱又不让他进屋,就在门口,总比外面暖和吧?

2

范晓伊集中剪子和刀,老白下楼接人。他掩不住地兴奋,像过年一样。大学毕业他就被分配到建筑公司,长年累月忙,在家吃饭少,更不怎么下厨房。可每次看到范晓伊用剪子和刀,都会在一旁唠叨,要是有磨剪子戗菜刀的,都一块拿出去磨磨。
范晓伊知道这是他的心结,他爸年轻时就爱把剪子和刀拿出去磨,这也能遗传么?可如今的年月哪里还有磨剪子戗菜刀的营生?老白的心明镜似的,盼不来磨刀师傅的身影,盼不来那熟悉的吆喝声,见刀钝了,不好用了,就叹口气,再给范晓伊买回来一把,积少成多,装了一大抽屉。

小时候的街道可不像现在的样子,楼稀房矮、车少人少,也不喧闹。但时不时会有吆喝声飘过来,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卖雪花膏的,换豆腐的,卖酱油醋的,卖冰棍的,剃头的,磨剪子戗菜刀的……手推车、自行车、毛驴车、手拎肩扛的,走街串巷,吆喝声此起彼伏。各家闲着的女人都围拢上来,选购她们需要的物品,再扯些家长里短,打发时光。小孩子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嚷着让妈妈买糖块、冰棍,但多半会被严词拒绝,而且净找些吃了会牙疼肚子疼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孩子嘴撅的老高内心也不服气。有淘孩子满地打滚,性格温顺的妈妈就左右为难,心狠的妈妈就生生地把孩子拖走。小商贩的到来是好事,可也惹出许多麻烦,弄得鸡飞狗跳,一时不得安宁。
但有两件事却是一定要远离的。一是蹦爆米花,工具是一个扣严的铸铁的闷罐,在火上加热,师傅不停地转动摇把,使其受热均匀,增加闷罐里苞米的热量和压力。待等火候到了,师傅便高喊一声,响啦!用脚抵住铁罐,冲着地面,用铁杠卸开罐口,“嘭”地一声炸雷,蹦出一锅蓬松酥脆的爆米花。
爆米花好吃,但那铁罐子危险,卸开罐口的瞬间威力巨大,需要师傅全力把控,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酿出危险。传说也有罐口盖子飞出去的,砸进了几十米远的人家,窗户玻璃震得稀碎,差点闹出人命。
再就是磨刀。师傅系好皮围裙,坐在长凳一边的棉垫上,随手从包里掏出磨剪子戗菜刀用的水瓶、钝刀、戗子、油石、钳子,一把把带着锈迹的刀和剪子在一旁整整齐齐地排列,有先后顺序,女人们要么驻足,要么过一会再来,总要取走的。
剪子和刀具自古以来都是危险品,孩子们绝不可靠近。尤其《红灯记》公演以后,仿佛磨刀人那声吆喝有了特殊的含义,半懂不懂的小孩子瞅哪个磨刀人都好像有着特殊身份,愈加感觉神秘,就更不敢靠前了。
大人似乎没有这样的顾及,剪子和刀不锋利,做起家务就不顺手,总归要打磨。老白他爸是个厨子,在国营饭店上班,邻居眼里也是个牛人。上灶是他的工作,回到家就养大爷,家务活一手不伸。但单位里养成了毛病,对灶台要求严格,要求一尘不染。对大勺、铲子、菜刀看得更重,近乎于强迫症。家里的菜刀也比别人家多。他手艺好,逢年过节有人请去做家宴,总要包着自家的刀具去,用起来合手。那时候不兴给工钱,忙碌了一天,人家就给他带些猪肉下水,留几份他炒的拿手菜,家里人跟着沾光,开荤打牙祭,日子就比一般人家强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老白他爸回到家养尊处优也理所当然,油瓶子倒了不扶。但隔三差五,老白他爸听见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声,指定拿出去磨,在一旁和师傅聊天。
其实和师傅聊天是假,是借口,板凳底下一排菜刀和剪子,师傅应酬几句就开始忙。但总有送刀取剪子的女人,老白他爸和她们也熟,和这些东家西家的小媳妇聊天才是真。
女人做饭终究不太好吃,借此机会向大师傅讨教,怎么说都划算。老白他爸也乐意指点指点迷津,说到兴奋处唾沫星子纷飞,烹饪这玩意也不全是技术,炉火不旺,菜刀发轴、大勺飘轻,漏子太小,油盐酱醋生姜大蒜要啥没啥,这菜还能做下去么?
女人们点头。
你们个个都是巧妇,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做菜和饭店就是没法比,有些菜我就是告诉你咋做,你也做不上来。
啧啧,有女人撇嘴,哪会恁邪乎?
你别不信,不年不节的,家里吃饭,图的就是填饱肚子,吃饱了不饿。拔丝地瓜谁会走两遍油?你家里会存着熬了一整天的骨头汤?饭店的菜有滋味,全靠老汤撑着。
女人们点头。又有疑问,今个儿咱就说家常菜,你说我咋总炒不好绿豆芽呢?
你得加糖。加糖才能提鲜,装盘前还得喷点醋。
喷点醋?女人不解。
哈哈!就像你们老娘们浆洗被单,嘴里含一口,往上喷。
女人弄清楚被老白他爸作弄,有人笑骂他恶心人,还有人捶他,闹过了还问,炒蒜薹用不用先焯一下?老白他爸翻翻眼皮,关键不在焯不焯,焯与不焯一样都能炒熟。
女人们瞪大了眼睛,一副用心的样子。
关键嘛,还是在火候,在火力,炒豆芽需要火力十足,爆炒。家里炒豆芽,十有八九会出水,出水就皮条了,就像嚼蜡,哪还有口感?别说喷醋,放大力丸都没用。嘿嘿,炒蒜薹就不能火太急,太急了容易糊,爆锅加酱油,中途加老汤,最后加盐,翻炒几下,果断出锅。做啥事都不能犹豫,炒菜也一样,早个十秒八秒,晚个一分半分,就不是那道菜了。要不咋有那句话呢?治大国如烹小鲜,炒菜,和当总统都差不多。
女人们撇嘴,瞧把你能的!
有女人取了磨好的剪子和刀,不情愿地散了。剩下的女人阵营有些松动。老白他爸也有收住话题的意思,再晚了,老婆就该跑出来喊了,喊声震天不说,语气里夹枪带棒,还指桑骂槐。谁都不愿意惹她、和她一般见识,更不想惹一身是非。估摸时间差不多了,陆陆续续走人。
临了老白他爸不忘总结几句:炒菜这玩意哪有一定之规,都是随心所欲。同样的一盘芹菜拌花生米,同样的作料放在那,你拌和我拌,味道能一样吗?
女人们点头。

3

师傅上楼,放下长条凳,卸下身上的褡裢。电梯间的灯声控,老白就把房门开一条缝。丢丢听见门外有动静,“汪汪”叫,想冲出来看个究竟,被范晓伊喝退,乖乖地卧在沙发上。师傅见范晓伊拿出一摞子刀,黝黑的脸上挣开了皱纹,布着浅浅的白印。跟老白开玩笑,我这是碰上大生意了。
老白一本正经,你总不来,攒的。
师傅苦笑,这个营生眼瞅着绝种了,现在的年轻人得意外卖,哪个还愿意在家里炒菜做饭?一看你这就是老人老爱好啊!
老白点头,这点我随我爸,喜欢时不常把家里的菜刀剪子拿出来磨磨。
那时候市场冷清,可街面上热闹啊,不光是磨剪子戗菜刀的。
老白说,可不!那个时候多好。茄子辣椒黄瓜柿子,进园子里就摘,缺个盐少块姜,小来小去的,根本不用去商店进菜市场。但我妈看的严,只有卖酱油醋的来了,才把瓶子塞给我,让我去买。钱是可丁可卯的,一分钱都不用惦记,想挤出根冰棍钱想都别想。酱油醋都是带醭的,现在琢磨,真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那是。纯粮食酿的,还能没醭?哪像现在,都是勾兑的。
老白还在回忆,磨剪子戗菜刀的师傅吆喝声一响,我爸保准就开始找他的菜刀。那边师傅凳子一放,屁股坐在凳子上,一群女人就围过来了,每人拿着菜刀剪子,叽叽喳喳的。就我爸一个男人钻进女人堆儿,倒是挺扎眼的。老白说完瞥一眼屋里的范晓伊,范晓伊翻了他一眼,想把门关上,门却被老白用脚抵住。
老爷子不简单,以前干啥的?
厨子。
怨不得,菜刀是挣钱的家伙,不合手怎么能行。
可成年到辈待在锅台边的都是我妈。
这不奇怪啊!师傅慢条斯理,木匠家里没板凳,裁缝身上无新衣。学得的手艺是为了养家糊口,都在外面用了,回到家精疲力尽的,也没那个心情啊。再说啦,那年月,都是女人在家做饭,男人要是围着锅台转,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范晓伊听到,就暗暗赌气。到他们这代倒是变了,大多数男人炒菜做饭,但老白例外,连厨房都很少进。他很少挑剔范晓伊的厨艺,偶尔还会口是心非地夸上几句。范晓伊知道男人无奈,饭店的菜味道是和家里的不一样,可灌了一肚子酒精,再好吃的菜都品不出滋味了。在家里吃一顿清淡的饭菜,反倒比外面舒服。
水烧开了,范晓伊泡好茶。老白见师傅的水罐子是满的,就问,换点茶咋样?师傅说那感情好,谢谢啦。范晓伊把水罐子倒掉,递给老白,老白给师傅满上,师傅呷了一口,吧嗒吧嗒嘴,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这茶好!瞅你这小区也挺高档的,老弟你人也不赖呀!
老白就笑,亏了我爸,家里油瓶子倒了不扶,但看着我们学习一点不含糊,死看死守。师傅跟着笑,老爷子见识广啊,知道啥是关键。他用抹布把木凳的边角仔仔细细地擦净,坐好,拿起一把刀,用手指肚试试刀锋,语气感慨,过去的刀厚实,买回来先得开刃。现在的刀都跟薄片似的,快是飞快,但不经用。这样的刀,也不经磨啊!他换了一把,在手里掂惦,蘸上水,在磨刀石上比量着,然后一下一下地磨。
老白直了直身子,调侃,师傅,看得出来,你可有点手生呦。
师傅诧异地抬起头,老弟眼睛毒,没说错,看得准,是当领导的吧?
啥领导。眼瞅着要退休了,这不是临阵磨刀呢?

4

老白的手机响了,他到一边接电话。
师傅把磨好的刀放在一边,擦去头上的汗,去拿茶水罐,呷了一口又放下。范晓伊取来一瓶纯净水,拧开盖子递给他,他感激地看着范晓伊,仰头喝下半瓶,抹抹嘴巴,还是这玩意解渴!在手心里啐了一口,拿起另一把菜刀,试试刀锋,双手摁在磨石上,双臂前后拉动,急促有力、动作连贯,一展一收带着风,飞扬着水珠,磨刀霍霍的样子。
老白在屋里喊范晓伊,冲着她耳边说,单位有急事了,我得出去一趟。
那这些刀咋办?你能请神,不想着送神。范晓伊眼神向外瞭,有些担心。这些刀突然变成了危险品,莫名增加了恐惧。
我先把钱付了,把门关上,让他磨好刀就放在门口。等他下电梯走远了,你再拿进来。
老白套上外衣,跟师傅搭话,还得多长时间?师傅没抬头,算计了一下说,一把刀得20多分钟,你这六七把刀,怎么也得小半天。
多少钱?我先把钱给你。
师傅停下手,抬头说,不着急,磨完了再给。你还陪我唠嗑了呢?多少钱你看着给吧,是那个意思就成。
老白笑,那怎么成?我陪你唠嗑又不顶钱花,还是明码实价吧。
师傅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要出去?这样,你把门带上吧,我磨好了就放在门口,敲三下门,你爱人过一会出来拿就行。
老白踌躇片刻,掏出三百块钱塞给师傅,师傅推阻,连说给多了,用不上这么多。老白说如今生意少,物以稀为贵,磨这些刀值这个钱。
师傅攥着钱,长长叹了口气,老弟,你心好,但眼不拙。其实我被你看破了,我没干过这活,再早是我爹磨刀,磨了一辈子,可我们兄弟几个都没接这行。
师傅顿住话,像是做错了事,歉疚地看着老白。老白不动声色,不疾不徐,等待师傅接着说下去。师傅喝了一大口水,缓缓地说,快要给我爹烧周年了,老爷子没落下啥,就剩下这套家什了,在我们兄弟几家轮流放置,一是各家都小,杂七杂八的东西还不少,真没地方放,也架不住老婆孩子整天唠叨埋怨。二是看着这东西,总归心里不好受,有些东西留着是个念想,有些东西留着,纯粹就为让人伤感。哥几个一商量,趁着烧周年,还是找个地方把它拆了,烧掉算了。
师傅的调门变成了哭腔,抽泣着鼻子,摸了一把眼睛。老白的鼻子也跟着酸,他想起了父亲,想象着父亲坐在磨刀师傅对面,给一帮小媳妇解惑的神态。他记不清当年那个磨刀师傅的脸,就应该是眼前这人的样子吧。
师傅继续说,也不知是咋地了,我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好的,总梦见我爹。梦见他扛着凳子到处走,梦见他骑在凳子上磨刀,这是他的命根子啊!可是在我们这几个不孝之子眼里,就是个无处安放的废材。我们都没这门手艺,我爹当年说啥也不让我们碰,他知道这个行业的苦和累,知道被人翻白眼、看不起,他只能一个人承受,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我们哥几个的家长会他一次都没去过……其实我知道,他咋会成年到辈忙成那样啊?
师傅的泪水淌过嘴角,连同鼻涕,模糊了一片。他掏出软纸,双手捂住鼻子,痛痛快快地擤净、擦干,半晌才小声小气地嘟囔,如今这个行业已经快灭绝了,留着这东西干啥?就是我们这代留得住,我们的儿孙呢?指望得上他们吗?不是成心给他们添麻烦吗?拍拍良心问问自己,咱又做的咋样?
师傅仰起脸,浑浊的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流淌下来。范晓伊和老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好半天,师傅才说,我知道我爹在天上怪罪我们,我们也知道自己就是个混蛋,连老爹唯一的家什都容不下,可还能咋办?供起来吧没那个地方,搥到犄角旮旯又心有不甘,只好让它随我爹去吧,那个地晌,兴许他还用得着……
我就琢磨,自己虽然没磨过刀,可从小是看着我爹磨刀长大的,看也看会了。再说我干的也是粗活,力气上不亏。就扛上这家什,学我爹的样子,出来干上两天,也为对得起我爹,心里还能舒服一些……

5

范晓伊不忍把门关上,让师傅在忽明忽暗的楼道里磨刀,那一下一下的磨刀声一直让范晓伊揪心。丢丢抬头舔舔范晓伊的手心,她才觉得有了些底气。犹豫了半天,索性把门打开一条缝,让光亮穿透出去。
师傅觉得亏欠他爹,说出来就浑身痛快了。老白是耷拉脑袋出去的,范晓伊的心里也有些烦乱。师傅说他扛着凳子在大街小巷吆喝了好几天,没接到一个活儿,腿走软了,心走累了,本打算放弃,又隐隐不甘。碰见老白,拿出一堆菜刀和剪子,心里终于敞亮了。他不图钱,只图让心里能舒坦些。
范晓伊接起老白的电话,他又叮嘱了一遍,要等磨刀师傅下电梯走远了再出去取刀。
房门敲响了三下,丢丢条件反射般“汪汪”两声,范晓伊轻抚着丢丢,站起身,听见电梯的声音。老白问是不是磨刀师傅走了?范晓伊说是的,走了。
范晓伊来到窗前,扛着板凳的师傅静静地走远,没再吆喝。

个人作品简介

孙戈,男,1964年生。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北方文学》《海燕》《当代小说》《啄木鸟》《黑龙江日报》《小小说选刊》《百花园》等多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现居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