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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迪迪埃·埃里蓬
迪迪埃·埃里蓬(Didier Eribon,1953— ),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思想史家,法国亚眠大学哲学人文科学学院教授,美国伯克利大学、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客座教授,在哲学、文学、社会学等研究领域已出版十几种著作,很多作品被认可为经典,如《米歇尔·福柯传》《回归故里》《少数派道德》《逃脱精神分析》《亦近,亦远——列维-斯特劳斯谈话录》等,被国际公认为当今世界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
《回归故里》是一部自传加反省式的故事,书中深刻地描写了埃里蓬在儿童和青少年时期穷困和“低级式”的遭遇,随着年龄的长大、知识的积累,埃里蓬对自己的家庭、所处的阶级越来越厌恶和排斥,加之对自己同性恋身份的反复地反抗和认同,最终走向和过去一刀两断,变成了活在两个矛盾自我中的人。
埃里蓬的父亲去世了,他无法再逃避过去,不得不开始反省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埃里蓬走上了故乡的土地,重新审视自己的原生、排斥、反叛、新身份,以及一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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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和埃里蓬没有任何关系
埃里蓬在书中写道:这一年的12月31日,午夜刚过,他打电话给母亲祝新年快乐,母亲对他说:“医院刚打过电话。你父亲一小时之前去世了。“
埃里蓬不爱父亲,从没爱过。他与父亲的关系,只有生理和法律上的意义。父亲生了埃里蓬,埃里蓬继承了他的姓氏,再无其他。
埃里蓬没有参加父亲的葬礼,他不想和三个兄弟们见面,已经三十多年没有联系了,如今埃里蓬只能从兰斯家里到处摆放着的照片上认出他们。照片只能让埃里蓬回忆起自己的童年、青少年,那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埃里蓬恨父亲,那个令他生厌、整天大喊大叫、愚蠢而暴力的人。可是母亲告诉他:父亲在去世前的几个月,甚至前几年,已经不再是那个他憎恨的父亲了,而变成了这个可怜的人:一个被衰老和病魔击垮的、弱而无害的、失势的家庭统治者。
埃里蓬此时没有放下憎恨,他对自己的解释令人震惊:人们如此地执着于自己对他人的憎恨,其中的原因之一便是,一旦憎恨消失,痛苦就会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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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蓬的往事
埃里蓬父亲的去世,让他痛苦的同时,有了一种进行反省的迫切欲望。埃里蓬发现自己几乎不了解父亲!
父亲出生在1929年的一个大家庭,祖母一共生了12个孩子,但两个胎死腹中,一个精神失常,祖母一直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因为可以领到社会救济金养活一家人。
祖父是个木工,很早就死于喉癌。父亲的其他三个兄弟,都为养家不停的工作,抽烟喝酒,然后得了喉癌早早去世。
1940年,父亲11岁开始到城镇附近的村子里找吃的养活家人,他还要负责几乎所有的家务。为了要分担家庭重任,父亲和母亲相识草草结婚,当年父亲21岁,母亲20岁。
母亲也是孤苦伶仃的遭遇,很小被自己的母亲抛弃,而且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自从和埃里蓬的父亲成家后就像机器一样为家庭操劳。父亲从14岁开始做工人,母亲被迫抛头露面也在工厂工作,还当过家佣等,一家人过着拮据的生活。
埃里蓬出生时他的母亲只有17岁,随后几年,他们又生了几个孩子,当时家里非常贫穷,几近悲惨。
埃里蓬说:父母婚后不久就开始彼此厌恶,他们每分每秒都在叫喊、大声摔门,往地上扔盘子,有时母亲比父亲还暴力,一次竟打折了父亲的肋骨...
埃里蓬回忆:自己之所以要摆脱这样的阶级和家庭,在很大程度上因为他从小见证了夫妻的暴力!家庭的不幸!
埃里蓬渐渐长大......他开始了解、接触另一个世界,一个不是他生活的那样的家庭构成的世界,一个不是工人阶级构成的世界,那里的一切都很遥远而陌生。
埃里蓬渴望和好奇那个世界,他和家里的其他孩子不同,他爱学习,渴望走出他的阶级。长大后的埃里蓬终于走出了他的阶级,他后来三十多年从来没有拜访过自己兄弟的家……不仅因为他是同性恋,更重要的是埃里蓬不想接受他们的社会身份。历史难以被轻易抹去、分道扬镳的两条人生轨迹难以再次相交。
如今,父亲走了,埃里蓬突然想回乡探望,更准确地说是完成他过去未能下决心完成的回归之旅。
埃里蓬想重新找回当年的“自我的空间”,这个他曾极力逃离的地方:一片他曾刻意疏离的社会空间、一片在他成长过程中充当反面教材的精神空间。埃里蓬越来越清楚,无论他如何反抗,依然构成他精神内核的家乡。
他回到家,看望母亲,开始与母亲和解,或更准确地说,他开始回顾自己的背叛和远离,开始与自己和解,与从前一直拒绝、抵制、否认的那部分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