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简史》读后感
无论是第一章的“物种分类”、第三章的“远古采集者”、还是第四章的“历数人类引起的灭绝灾难”,作者的立论本心皆源于慈爱。除此之外,五、六两章分析“农业革命的实质是史上最大的骗局”和“小麦驯化了人类”,也是基于考虑人类的感受与最终生活来建立观点的。赫拉利在第十八章中说:“我们比较容易体会个人的辛酸,而不是人类整体的苦难”,在第十九章中说:“如果要评估地球的幸福程度,只看人类有失公允”,甚至后记末句仍不忘记提醒:“拥有神的能力,但是不负责任,贪得无厌,而且连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天下危险,恐怕莫此为甚”。文字背后的悲心呼之欲出,因爱而忧。
赫拉利在第十三章提出来一个历史研究的新视野,即“从人类自身的感受来记叙历史”,并在接下来的几章中反复提及因这类历史研究空白所导致的后果,读来令人稍有些伤感,他认为一切学科都是人造、人所发现且为人服务,应当回归本来的人文历史研究。他的文字慈爱温煦,趣味亲切,即便提出了颇为惊人的观点,也感受不到多少批判的意味,反而引人深思,这应该就是发心的力量吧。
如果说《人类简史》以仁心为纵轴贯穿整部著作,那么横向展开并联系多个话题的就是“一切只存在于人类共同想象”的独特视角。人们觉得这本书有意思也好、烧脑也好,应该都与这个“一切只存在于人类共同想象”的观点有关,朋友说我可能会反对这个观点,恰好相反,我本人不但认同并且还对此有进一步思考。
为什么觉得我会反对呢?或许他认为我是“学佛之人”,但其实如果我真能契合佛法要义,这个世界上将没有不能接受的观点、事物和情境,佛法如果是排他而唯我独尊的,就不成其为佛法了。要说的是,其实这个观点与佛法不谋而合,让我们回顾一下作者是怎么引出这个观点的。
故事开始于第二章,在七万至三万年前,出现了新的思维和沟通方式:“认知革命”,其原因是智人能够精准使用语言后使自己从其他诸如尼安德特人中分离出来,语言不但令智人能有效表达以提高生活质量,更为重要的是拥有了虚构故事的能力,从而可以轻松突破150人的极限合作数字,建立与陌生人合作的大型社交网络。从此,智人便活在了“客观存在的现实和想像中的现实”的双重现实之中。
直到今天,包括帝国、经济和宗教在内的所有事物无一不是这种认知的延升,这种由千万人共同想象而构建的秩序与真实世界相结合,塑造了我们的欲望,披上文化外衣后操纵了我们的生活甚至心理。所以赫拉利说:“除了存在于人类的共同想象之外,这个宇宙根本没有神、没有国家、没有钱、没有人权、也没有法律”,从这个角度而言,“历史从无正义”。
对此,我有三点想法。
第一、赫拉利以标致公司为例,他拆解标致公司概念和实体的方法正是佛法中拆解实然的方式,亦即破除实执的方式。比如,车辆不能代表标致公司,工厂、机器、工人、会计师不能代表标致公司,股东和经营团队也不能代表标致公司,那么标致公司究竟以什么方式存在?答案是“法律拟制”,但所谓的“法律拟制”,其实也就是集体想象。
同理,我们每个人以什么方式确认自身存在?头、手、脚、身能不能代表“我”,能的话,生病后、截肢后的“我”是否随之残破或被切割?甚至于理发、剪指甲、打耳洞之后,我们会不会认为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者自我残缺呢?当然不会,我们还是会认为这个人就是自己,少了一只手的亲人也依然还是我的亲人。所以,零部件不是“我”,既然每一个零件都不是“我”,将总体有形的身体看作“我”也是一种集体想象。
或许有人问:精神是“我”吗?没有了物质身体,精神依托在何处?是集中在任意一点还是飘荡在整个空间之中?如果依托点不是“我”,精神凭什么认为那是“我”?若说精神和物质搭配起来才是“我”,那就犯有逻辑错误,部分不是,整体当然也不可能是。所以,最大的骗局不是农业革命,而是每个人以为有“我”,为此穷尽一生,自欺欺人。
第二、赫拉利的拆解到此为此了,他没有接着阐释把一切都破掉之后人类该如何自处于这个世界之中,读书分享会也没有提及这一点,也许人们认为这个观点将导致虚无,不如缄口。其实虚无不是终点,不必害怕。
记得之前跟学生讨论某个问题时我问他为什么是那样而不是这样,追问到最后,他给我的回答是:“概率啊”!然后大眼瞪小眼,他认为这就是答案,而我认为概率这答案聊胜于无,我当然知道是概率,我要知道的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概率。概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句貌似理性的废话,有的有,有的没有,有时有,有时没有,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没有,这用得着说吗?所以我时常在弄懂某个西方概念或理论之后喟然而叹:毫无新意,起码对于中国人而言不新鲜。
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好美的一句话,只可惜不少人在认定世界的本质是虚无之后都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莫如及时行乐。我猜,认为佛法消极的人正是陷入了这种“单空”见解,单空又称“顽空”,意思是你不“四大皆空”么,还去追寻作甚,《人类简史》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们没法否认眼前的一切鲜活的事物和经历的种种爱恨情仇,于是我们又只好选择无视,过原来的日子。用赫拉利的观点来说,就是有着高级快乐生物机制的人会用这种观点在沮丧的时候安慰自己说“一切都是不实的”,而低级快乐机制的那一部分人可能就会时常处于一种提不起心力的状态之中了。
但佛法的四大皆空是这个意思吗?当然不是。
《人类简史》的观点可以说很好地诠释了《心经》中的“色即是空”,但别忘了,它之前还有一句话,那便是“空即是色”。这个世界之所以缤纷多彩正是因为一切万法的本性为空,“空”不是没有,是不成实,了不可得。“空”不仅是这个世界最后的面貌,同时是一切万法产生的原因,正因为本性是空,所以才能生出一切,才能显现一切。《道德经》言“当其无,有车之用;当其无,有器之用;当其无,有室之用”,先有“当其无”,然后才有“有之用”,无中才能生有,空中才能显实,如果都是实心的,还能起什么用?我们生活的物质和精神世界,倘若有一个成实,整个世界将无法显现。
所以我想在罗曼罗兰的话后补充一句:正因为世界是人类虚构想象的,所以才会有这一切,看清生活真相之后还能热爱生活的不是英雄,而是平凡、愿意思考、直面现实的人。
第三、既然万法“色空不二”,那世界的本体是什么?其中的法则又是什么?分享会上有学生问到了前者。世界的本体无法言说,因为一提“本体”,就会伴随一个“非本体”的概念,既然有了“非本体”,那“本体”就不能成立,所以在名言之中辩论此事是无解的,唯有靠证知。“三宝”中的法宝分为“教法和证法”,教法是高僧大德教我们的,证法是我们自己亲身体会求证得到的,想在教法中找寻证法的答案,就像描述水与喝下水一样,缘木求鱼。
达尔文写了《物种起源》一书,但是书中对于物种的起源明确表示尚不清楚(容后别述),赫拉利写了《人类简史》一书,对于智人在何时何地、由何种早期人类演化而来亦无法得知。他说:“越是了解历史,就越是不能知道历史的原因”,历史“从来都是马后炮”,最后不得不归结到一点,那就是偶发。这就像虚构一样,一切都在中点而不是终点,偶发即缘起,不过只是缘起的现象,缘起才是规律本身。
想起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书中的一个煮鸡蛋的例子,当我们把鸡蛋准备好,水也准备好,又把鸡蛋放进水里,最后在下面升起了火,这样过了五分钟之后,我们即便努力祈祷鸡蛋不要熟,都是不可能的了。想要鸡蛋不熟,唯一的办法就就是破坏掉前面蛋、水、放入、火、时间五个缘中的任意一个。
“凡夫畏果,菩萨畏因”,如是如是。
写至此,似乎大部分的想法都已诉诸笔端,又似乎还有很多想说的没说完,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