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读季康先生的《我们仨》,往往对文末那句“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感到唏嘘不已。而今重读,杨先生已逝,可谓“我们三人就此团聚了”。
《我们仨》是杨绛先生在96岁高龄之际继续其爱女钱瑗女士所著的回忆录。从民国那一代走过来的文豪大家不可谓不多,但能像钱钟书杨绛这样同在学界取得如此德高望重之成就且铸造一段为后人称道的朴素爱情,的确乎屈指可数。
在外人看来,钱氏一家是令人艳羡的传奇,但对于钱钟书、杨绛先生而言,一切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家三口的平凡日子。
”愈是不平凡的人的平凡生活,愈是让人动容,《我们仨》的魅力不在于杨先生的学究之深、生平之奇,而在于其至素的文里蕴藏的至真的情。
我俩老了。
1997年,被杨绛先生视为“我一生的杰作”的爱女钱瑗因病去世。
1998年,钱钟书也步其后尘。
人生的伴侣先后离开,可见杨绛先生当时所经历的不能承受生命之重。期颐之年,杨先生以虚实相生的梦境作叙,她与钱老、女儿之间的最后日子有如一场亲人间心灵相通、温情而不愿醒来的美梦。
等待大梦初醒,杨先生只能坦然“我们仨失散了,家就没有了。剩下我一个人,又是老人,就好比日暮图穷的羁旅倦客。”的现实。
大概对于百岁的杨先生而言,如梦初醒是对往事的最好阐释。生死本来虚无缥缈,就如先生所言“顾望徘徊,能不感‘人生如梦’‘如梦幻泡影’?”
“‘我们仨’其实是最平凡不过的。
谁家没有夫妻子女呢?至少有夫妻二人,添上子女,就成了我们三个或四个五个不等,只不过各家各个样罢了。”
杨先生的家实在是平凡的,一家三人“与世无求,与人无争,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家本身不就是这样平凡朴素的存在吗?“
我们仨”常被视为一种理想的状态,殊不知却只是最本源的面貌。
“我们仨”的与世无争、相爱相守令人动容,相比当下,社会家庭淳朴的缺失,这个年代,我们太喜欢“与世争夺”。
没什么比杨先生这一家三口更温馨自在的了。
《庄子》有言:“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饱腹。”无论是逞才使气的钱钟书还是才女杨绛,一书一居一子足矣。在杨先生笔下,“我们仨”最可贵的是因为能够相聚相守,求学、战乱、革命,时代变迁留下的艰苦和磨难在“我们仨”面前不过风轻云淡的一笔,只要仨人还能聚守在一起,家就在,生活就在。
死生固然可怖,但却不一定是绝望的代表。
对于杨绛先生来说,与家人的分离只是一种“失散”,既然是“失散”,就会有“相聚”的一天。这种面对生死的从容和淡然,是对杨先生“我抱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该走了。”的最好注脚。
“我们仨”有的始终是跨越生活中各种磨难和艰难的坚定和释然,最素的字里行间写出的是最紧密的羁绊。
这是一个关于家庭的故事,同时也是一个关于“我们仨”永远不分离的故事。这种纯粹的亲情,是“我们仨”能直扣人心扉的力量所在。
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
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有家人,才有家。杨先生孑然一身独处世间,寻觅归途的终点到底是达到了。
几十年历程,杨绛与钱钟书留下了一个郎才女貌的故事,塑造了一个朴素纯真的“我们仨”的故事。虽然最后杨绛先生不得“一个人思念我们仨”,但至少“我却觉得我这一生并不空虚;我活得很充实,也很有意思,因为有我们仨,也可说:我们仨都没有虚度此生,因为是我们仨。”
“我们仨”的结局不是悲剧性的,这是一个既平凡又超越平凡的佳话。我常常想,拥有“我们仨”的日子难吗?不难,难的是能将“我们仨”的纯粹、与世无争、与人无争贯彻到生死前的一刻。
杨绛先生说过:“我跟谁都不争,跟谁争都不屑。”
“我们仨”都是这样过来的,不争与不屑,是大隐隐于市的文人骄傲,也是平常老百姓的期盼。
乱世也好,盛世也罢,别人做不到的,“我们仨”做到了。
因而“我们仨都没有虚度此生”。“我们仨”的故事,无关乎学问与声誉,从始至终,这都不过一个最朴素真实的家庭的故事,仅此而已。
“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杨绛先生的“我们仨”,是一个终将团聚的故事。
所谓“文如其人”,读《我们仨》就好似静坐在杨绛先生面前,听一位历经风雨而宠辱不惊、身怀大才而简素真实的才女将其故事娓娓道来。
《我们仨》没有太深的悲伤,也没有太烈的欣喜,一切都恰到好处,酸甜苦辣都不过是普通的生活调味料。
无求、无争概括“我们仨”的品行和历程,同时也使得这个关于家庭的故事纯粹自然又不禁让人赞叹殷羡。
“狂而痴的才子”钱钟书,“最才的女,最贤的妻”杨绛,“可栋之材”钱瑗,这些是“我们仨”光鲜的符号,是塑造传奇的要素。但真正让人为“我们仨”令人动容的,还是杨绛先生一语中的:“‘我们仨’其实是最平凡不过的。”
杨先生用最素的文,写出了最真的情。而今,先生已然离去,“我们仨”终于可以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