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转眼就登上顶端,不仅让生态系统猝不及防,就连人类自己也不知所措。人类历史上众多的灾难,不论是生灵涂炭的战乱,还是生态遭逢的浩劫,其实都是源自这场过于仓促的地位跳跃。
只有智人能够表达关于从来没有看过、碰过、耳闻过的事物,而且讲得煞有其事。
“讨论虚构的事物”正是智人语言最独特的功能。
任何大规模人类合作的根基,都在于某种只存在于集体想象中的虚构故事。例如教会的根基就在于宗教故事。
所谓的国家,也是立基于国家故事。
至于司法制度,也是立基于法律故事。
认知革命之后,智人就能依据不断变化的需求迅速调整行为。这等于开启了一条采用“文化演化”的快速道路,而不再停留在“基因演化”这条总是堵车的道路上。
就整体而言,现今人类所知远超过远古人类。但在个人层面上,远古的采集者则是有史以来最具备多样知识和技能的人类。
农业革命让人类的食物总量增加,但量的增加并不代表吃得更好、过得更悠闲,反而只是造成人口爆炸,而且产生一群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精英分子。普遍来说,农民的工作要比采集者更辛苦,而且到头来的饮食还要更糟。农业革命可说是史上最大的一桩骗局。
人类以为自己驯化的植物,但其实是植物驯化的智人。
每当人类整体的能力大幅增加、看来似乎大获成功,个人的痛苦也总是随之增长。
农业革命是个转折点,让智人抛下了与自然紧紧相连的共生关系,大步走向贪婪,自外于这个世界。但不管这条路的尽头为何,现在都已经无法回头。
在农业革命之后,人类成了远比过去更以自我为中心的生物,与“自己家”紧密相连,但与周遭其他物种画出界线。
而在农业革命之后,“未来”的重要性被提到史上新高,农民不仅时时刻刻都得想着未来,还几乎可以说是为了未来在服务。
农业带来的压力影响深远,这正是后代大规模政治和社会制度的基础。
正是这些征收来的多余食粮,养活了政治、战争、艺术和哲学,建起了宫殿、堡垒、纪念碑和庙宇。
从农业革命之后,不过短短几千年就出现了城市、王国和帝国,但时间并不足以让人类发展出能够大规模合作的本能。
所谓人人平等究竟是什么意思?演化的基础是差异,而不是平等。每个人身上带的基因码都有些许不同,而且从出生以后,就接受着不同的环境影响,发展出不同的特质,导致不同的生存概率。“生而平等”其实该是“演化各有不同”。
个体诞生的背后就是盲目的演化过程,而没有任何目的。
身为人类,我们不可能脱离想象所建构出的秩序,每次我们以为自己打破了监狱的高墙,迈向自由的前方,其实只是到了另一间更大的监狱,把活动范围稍稍加以扩大。
文字对人类历史所造成的最重要的影响:它逐渐改变了人类思维和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过去的自由连接、整体思考,已经转变为分割思考、官僚制度。
农业革命后几千年的历史,可以总结为一个问题:如果人类的基因里并没有大规模合作的生物本能,所有的合作网络究竟如何维系?简单的讲法,是人类创造出了由想象建构的秩序、发明了文字,以这两者补足我们基因中的不足。
然而历史的铁则告诉我们,每一种由想象建构出来的秩序,都绝不会承认自己出于想象和虚构,而会大谈自己是自然、必然的结果。
我们究竟要如何才能判断,什么是真正在生物学上有所不同,而什么又只是人类说得煞有介事、自找借口?一项黄金法则就是“天生带来允许,文化造成封闭”。天生自然的生物学,可能性几乎无穷无尽。然而,文化却要求必须实现某些可能性,而又封闭了其他可能性。
文化总会说,它只是禁止“不自然的事”。但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是不自然的,只要有可能发生的事,就是自然。真正完全“不自然”的事,是指违背了自然规律,但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会存在,所以也没有禁止的必要。
让数百万计的陌生人能遵照着这种人造而非天生的直觉,合作无间。这种人造的直觉就是文化。
农业革命最初的宗教意义,就是让动植物从与人类平等的生物,变成了人类的所有物。
历史的铁则就是:事后看来无可避免的事,在当时看来总是毫不明显。
那些在当代看来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常常就是最后成真的事。
科学还是得依靠着种种宗教和意识形态信仰,才能取得经费,并将研究正当化。
郑和下西洋得以证明,当时欧洲并未占有科技上的优势。真正让欧洲人胜出的,是他们无与伦比而又贪得无厌、不断希望探索和征服的野心。
帝国之所以会资助语言学、植物学、地理学和历史学,并不只是为了实用因素。另一项同样重要的原因,在于科学能够从思想上让帝国合理化。现代欧洲人开始相信“学习新知”一定是好的。正因为帝国不断产生新知,让他们自以为自己的管理代表着进步、正面、积极。此外,帝国取得新知之后,至少理论上应该能有益于当地被征服的民族,让他们享受到“进步”的好处;例如获得医疗和教育、修筑铁路和运河,以及确保司法公正,经济繁荣。帝国主义声称他们的管理不是某种泛滥的剥削行为,而是一种利他的举动,是要照顾这些非欧洲民族。
帝国资本主义的奇妙循环:信贷资助新发现,新发现带来殖民地,殖民地带来利润,利润占建立起信任,信任转化为更多的信贷。
在现代晚期,虽然暴力和恐惧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但和平与安宁也同时来到历史新高。
这个灵活变动的新社会秩序,似乎既能够启动剧烈的结构变化,又能够避免崩溃造成暴力冲突。
大多数国家之所以不再发动全面战争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再能够完全独立行事。人民可能还是以为自己是个独立的国家,但其实任何经济或外交政策都不可能自外于他国,全面性的战争也不可能独自发动。
现代社会每个人都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能够决定自己要走哪条路,但也让我们越来越难真正信守承诺、不离不弃。于是,社群和家庭的凝聚力下降而解体,这个世界让我们感到越来越孤独。
我们越来越期望能得到舒适和快感,也越来越不能忍受不便和不适。结果就是我们感受到的痛苦程度可能还高于我们的先人。
这些理论上可以达到长生的人,很有可能一丁点儿的风险也不愿意承担,而且一旦真的失去配偶,子女或密友,他们感受到的痛苦会更高到难以想象。
自由主义政治的基本想法,是认为选民个人最知道好坏,我们没有必要由政府老大哥来告诉人民何者为善、何者为恶。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基本想法,是客户永远是对的。自由主义艺术的基本想法,是各花入各眼,看的人觉得美就是美。自由主义的学校和大学,叫学生要为自己多想想。
正如同其他动物,人类在自然选择的影响下,就算对个人不利,他们也会选择要让基因继续流传下去。大多数男性一生劳苦、终日烦忧、竞争激烈、需要不断战斗,就是没办法享受一下平静的幸福;但这是因为DNA操纵着他们,要他们为它自私的目的做牛做马。DNA就像撒旦,用一些稍纵即逝的快乐作为引诱,令人为之臣服。
佛教认为,快乐既不是主观感受到愉悦,也不是主观觉得生命有意义,反而是在于放下追求主观感受这件事。
主观感受就只是一种电光石火的波动,每个瞬间都在改变,就像海浪一样。不论你感受到的是快感或不快,觉得生命是否有着意义,这都只是一瞬间的波动而已。
追求这些主观感受,十分耗费心神,而且终是徒劳,只是让我们受制于追求本身。因此苦的根源既不在于感到悲伤或疼痛,也不在于感觉一切没有意义。苦真正的根源在于“追求”主观感受这件事,不管追求的是什么,都会让人陷入持续的紧张、困惑和不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