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圭吾的书一向如此,不经意间突然来个高潮,每个字都可能是暗藏的伏笔,都有内里玄机,不需要猜透点破,意会就行。待到真正想去分析,却发现很难下手,究其根本,只因为东野对于社会规律以及人性的把握拿捏已经上升到一种非人的境界,至于我们这些小小读者买家的心理,自然也在掌控当中,这本书带来的代入感同样十分强烈,于是乎,当拿起那一本可怕的书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再是你自己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杀人之门,许多人都游走在界限的边缘,能让人真正跨越的方式有两种:非理智的冲动和真正强烈的杀意。田岛却应该是这两者的结合体,他一生都在追求真正强烈而完美的杀意,最终却做出了非理智的冲动,不得不说是一个强烈的讽刺。整本书都在探讨杀意的界限,母亲对祖母、父亲对陪酒女、以及田岛对仓持不间断的杀意。母亲的杀意坚决的非比寻常,以至于直到结束也无法了解,究竟是什么力量在促使一个人保留杀意如此之长,如此坚定。对于母亲而言,她所实施的计划没有证据,低风险的产出——也许这才是保持长期杀意的一个决定因素,母亲对于祖母的恨意远远比不上后来的种种。田岛一直在重复和他父亲一样的路,拥有的财产,被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拖累,无休止的拖延灾难,最终把灾难类聚到一起爆发,所谓的报复,无非是对自己处境的不甘,意图找到发泄口,真正的目的只是不愿面对自己的责任,推诿于杀人对象,正因如此,父亲和田岛的杀意从来都不坚决,每每都轻易动摇。当谣言不再成为话题,不祥的故事就不再是单纯的想象,而是作为事实深深烙印在记忆中,时间一直在抹杀田岛的全部力量。结尾处小富和田岛XX的时候,小富说了一句话:你和爸爸的味道一样,你们果然是一对父子。话中有话,田岛一心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却最终不得不走上相似的道路。
我对田岛能有的杀人时机做个总结:初中的时候,拿着毒稠鱼烧去毒仓持、高中时阳子刚刚自杀以后、在工厂第一次与仓持见面、第一次失去工作之后、再一次遇见仓持、东西商事倒闭后、在家具店遇见仓持等等,除此之外,仓持也对父亲、藤田。加藤、美晴等人起过杀意,却总在最后一刻放弃。田岛最终动手的时候,他失去了一生中最好的一份工作,他看见了由希子对仓持不离不弃的爱,他明白自己已经真正失去了一切。也许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重新来过,但懦弱的心智让他选择了最快捷的方式——他一直在选择的都是最简单的方式、平淡的人际关系,平淡的生活,简洁的解决方式——最终的动手却不完全是出于某种杀意的唆使。一生中,田岛肯定一直会后悔没有在最初的时刻便杀了仓持。如果杀了他,自己后来的命运便会完全的改变,他自己在内心里肯定认为如果没有仓持,自己的人生肯定会变得更加美好。事实上仓持只是一个缩影,隐射了田岛怯懦的内心,仓持的存在与否并不能决定他的人生处境。他憧憬的杀人魔形象是心怀长久的杀人念头、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并且冷静付诸实行的,田岛惊讶于母亲持久的杀意,和母亲杀人时的冷静,他一直无法理解凶手最终是如何突破心理防线的,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寻到一个最合理的解决方式,他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田岛一直在追寻真正杀人的感觉,杀人时的心跳,杀意的界限,某种角度来说其实也不过是他的一种精神胜利法,从这点上来说,仓持的出现是只是他人生必然,他必然会经历这样游离的杀意,他必然无法保存一个真正能维持的杀意。他收到明信片的时候,把诅咒刻在红色鸟居上,最终划伤了自己的大拇指,他对于加藤的杀意永远只是海市蜃楼、对于志莫子的杀意永远停留在“明知道父亲不会下手却一直在等待父亲下手”,从很早很早就在策划的毒死仓持的计划最终泡汤,以至于到中期之后他甚至忘了他还是“毒王”的事实,每每很清楚仓持在利用自己,却依旧一股脑儿投身其中。究其根源,不得不说还是出于田岛自身。。田岛说:我并不认为死有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从生物变成物质了。但田岛见到祖母的尸体和川本老婆婆的照片的时候,竟然强烈的呕吐起来——这竟是结尾之前他能看到仅有的死亡的景象,面对这些场景,他的反应竟然是“呕吐”,可见他所谓的“杀意”,也许从来没有到达过他自认为的高度。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杀人行为只能是“失去理智的冲动”,却不可能像他梦想的杀人魔那样完美。结尾的一段话如此说道:祖母的尸体,我想偷走她钱包时,感觉她的眼皮在动,当时的恐怖感又苏醒了,祖母的葬礼上我不敢看她的尸体,就是因为她还活在我的心中。现在就和当时一样。最终跨过杀人之门的缘由,终究还是因为战胜不了自己的内心。
仓持恰恰拥有着田岛缺少的东西——持之以恒,仓持持之以恒地保持着对田岛的嫉妒并转换为实际,田岛同样保持着持之以恒的恨意,却不曾拥有持之以恒的杀意,更不要说转化为实际了。不过东野却没有解释仓持这份无以复加的耐心源于何处,如同幻夜的新海美冬的身世一样扑朔迷离,不同之处在于我们可以有美冬与雪穗关系的联想来填补这个漏洞,而仓持却是一个千年坑了,这也是《杀人之门》与其他的书最大的漏洞。仓持是缺少朋友的,他的谎话许多夹杂着真实——他确实只有田岛这一个朋友,许多时候他确实只能第一个想起他,只是因为他无人可想。他对田岛所作的一切本身并没有针对性,他绝对不是因为嫉妒才保持对田岛长期的奇怪情感,这一切的受者可以是任何人,田岛之所以被利用,也正源于仓持的无人可用,田岛恰恰成为了倒霉的那一个。同时,仓持又离不开田岛,我不认为仓持对田岛每每折磨之后的安抚使什么好心之类的缘由,这只是单纯的“不想失去”田岛这枚弃子而已,说是弃子,仓持却从来没有完整抛弃过田岛。他每每把别人的骗局揭露给田岛,然后以此赢得田岛的信任,再来实施自己的骗局,从老鼠会到东西商事皆是如此。但他如此做的目的实在太不清晰,隐约的感觉无法带给读者“仓持修”这个名字背后的真相。
田岛一生中的几个女人都和仓持有关:阳子被仓持NTR、香苗是仓持介绍的害虫、由希子被仓持骗走、美晴是仓持扔掉的旧情人,田岛一生所有的重大转折都被仓持所操控,田岛从未知道“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无论在《彷徨之刃》、《白夜行》抑或《幻夜》,都有最起码单方面的“爱”,可田岛最多只品尝过类似“好感”这样的东西,这不得不说实在是种遗憾。结尾的时候,“岸伯伯”来见他面的时候,田岛谎称自己叫“江尻”,这正是初恋情人江尻阳子的姓,田岛直到最后,都没能忘掉仓持真正对他开始摧残的那一瞬间。
此外,杀人之门很像一本骗局百科全书,看完这本书,保证你以后上当几率下降百分之80%……《杀人之门》的结局在东野的书里只能算下乘,东野的结局往往都能震撼人心:《白夜行》《X》《幻夜》《流星之绊》《秘密》《时生》等等……但是这个结局对于田岛的描写已经足够了,这也许是最适合田岛的结局。否则,当他错过这个杀人机会,今后再次遇见悲惨的人生之后,他会一次又一次抱怨那天,他没能伸出掐向仓持脖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