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北大生活,我最早接触的是在张中行笔下;关于清华,是在梁实秋笔下;关于西南联大,是在汪曾祺和许渊冲笔下。这几位都是一辈子文学家,但何兆武进入西南联大是在工学院,学的建筑,然后读了四个系,本科毕业于历史系,研究生毕业于外文系,工作时教哲学……真是经历丰富。有趣的是,西南联大真支持这样,随意选课,随意旁听,他说一年级时不限制,只要某系相应的课程考够70分,就可以转到那个系。西南联大出了不少专才,培养方式却面向通才。杂学旁收给人滋养,不仅仅在交叉学科的成果。又或者各科的学问本来就特别吸引人。陈福田开西洋小说史课,何兆武说有七八个女生,男生只有两个,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杨振宁。多么巧,许渊冲在西南联大印象深刻的朋友也是杨振宁。理科达人热爱文学自有传统,杨振宁尤其深研啊。而何兆武最好的朋友竟然是数学家,王浩,早在1983年就在人工智能领域有大成就并获奖的,好先进。俩人一文一理,在一块就滔滔不绝地聊哲学,用各种语言聊哲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友情啊。跟朋友聊数学当然像喝了咖啡一样头脑加速,聊文科则是像喝了酒一样思绪飘逸。甚至这本《上学记》也是文科的朋友推荐给我的哦。
西南联大和师大附中都有很多名师。除了听讲和聊天,看书也是构成人生的重要过程。何兆武在中学时代下午没课,骑车去北海边上的北图借书,非常惬意。那时候和在西南联大的时候读了不少书,特别是把外语学好了。读经典的英国文学提升文笔,读翻译成英文的便于理解,所以他跟王浩他们讨论时随口就是英文,还有德文。我很羡慕他们毫不畏难,见到外语就学。学语言,读书,开阔眼界。他们很多课程是直接用英文讲的,哲学课、化学课。甚至中学的数学课都是英文的。何兆武说学西洋通史和西洋近代史时他特意找了原文教材来读,发现人名、地名、专有名词都好记。他甚至还出于好玩向蒙古同学学了两个月蒙古文。我想,他用这么多种语言,思考时就有多种工具,所以才成为了哲学家。如同奏乐有多种乐器,多种音色。何兆武也多次提到翻译之难,有些中文和英文一对多,容易混淆。遇到出色的翻译,比如傅雷的“如泣如诉的小提琴”,他也欣然叹服。
人们提到何兆武,经常讲济慈那句“人生一世,把名字写在水上”。这是他回忆温德教授讲的西方谚语:“人生一世就是把名字写在沙上”,他联想到古诗十九首的“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这一刻,东方和西方竟然共鸣了,了解东西双方文化的他,想必震动更多。这就是多读书的好处啊。然后进一步地,济慈“写在水上”,消失更快。何兆武很欣赏济慈的境界。不过我想这本《上学记》恰好记录下当年人们写在沙上的言行,不至于被潮水淹没。谢谢何兆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