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中年之路有感
读完中年之路,值得推荐给每一个中年路上向内寻找自我的人。
要说这本事,得从我的人生故事说起。
我是出生于湘中贫困县农村家庭的80后,排行老五的我有四个姐姐一个弟弟,做过几年民办教师的父亲传承奶奶“养崽不读书不如养只猪”的朴素观念,女儿跟儿子一样都送进了学堂(我奶奶把父辈兄妹七个都送进学堂,父亲排行老二高中毕业,除了比父亲大的姑姑,叔叔姑姑学历都比父亲高得以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因为违反计划生育丢了民办教师的工作,小儿麻痹症左腿残疾的父亲做了兽医谋生,卖猪饲料、开养猪场、卖兽药、带徒弟,因为能言善辩还兼任四里八乡的赤脚律师,甚至猪饲料广告父亲都会信心满满的穿上他最体面的西装骄傲出境,就这样起早贪黑深一脚浅一脚走在乡野田间,父亲以一己之力勉力支撑八口之家全部开销二十年,如果用一个词形容父亲那就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从小到大每年的学费我记忆犹新都得自己去跟老师打招呼,爱面子的父亲从来都是让我们自己跟老师说,开学交不上要欠一两个月,每次跟父亲开口要钱都要忐忑好几天,要各方面打探找一个父亲高兴的时候假装不经意提一嘴,只要稍有脸色就赶紧老鼠躲猫一样跑开。父亲一年到头很少在家,只要看到他在家我都会绕道走连大气都不敢出。父亲性子急脾气燥爱面子,在家里说一不二,他的脸色就是家庭氛围的晴雨表。母亲是传统家庭主妇,父亲虽然出身农村却一辈子没沾过农活,因为残疾也因为聪明、能说会道从小就备受奶奶宠爱,成家后全家十口人的洗衣做饭,喂猪打草,挑水担粪,种菜插田,家里家外全部家务都是母亲一人包揽,再忙不过来就是娘家的舅舅们过来帮衬。一年365天瘦小不到80斤的母亲没有闲下来坐着好好吃过一顿饭。父母的关系就是奴隶主和奴隶的关系,回家饿了如果没看到饭菜及时端上来父亲会直接拍桌子摔碗骂人然后摔门扬长而去。我们姐妹从小就会隐藏自己的需求、少说多听、默默干活帮妈妈分担、好好学习当个小透明,家里少见地的稀罕物和好吃的我们都知道没自己份都是弟弟的,吃酒席上桌,父亲指导练字手把手教人为人处世也都是弟弟的特权,在湘中农村女儿普遍都是被放养的野草。我小时候因为成绩好、听话、长的好看在女儿里最讨父亲欢心,因为是个读书苗子初三被托付给亲戚转学到县城开始寄宿,高二之后却各方面原因注意力不集中、自卑、成绩下降、迷茫第一年高考稀巴烂,复读之后考上重本。
大学我再次被托付给了亲戚,四年靠助学贷款、亲戚接力资助和勤工俭学勉强支撑,考研之后靠给导师干活养活自己,第一年参加工作憋着一口气把四年的助学贷款终于还清,自此才算终于结束囊中羞涩捉襟见肘的日子。第二年秋天父亲在他兄弟姐妹(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先后都在各各个亲戚帮衬资助下读书)的集体讨伐声中查出肝癌晚期,原因是我们这几个家族的拖油瓶终于自立亲戚们开始跟父亲算总账,因为父辈大家族散布各处,各种讨伐都是通过邮件转发给大江南北海内外,从夏天到秋天看到了很多历数父亲不堪过往的邮件,尽管刚毕业的我们倾尽所有把当年亲戚资助的钱一笔笔全部清算奉还,连带父亲多年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却依然没能躲过这场来势汹汹狂暴的腥风血雨,经历过WG的长辈们把见识和智慧用于批判和羞辱父亲,那是刀刀见血、字字诛心,父亲善谋略、工于心计言辞上也毫不落下风。父亲的问题我们做儿女的心知肚明,但是被当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既不至于也于心不忍。直到父亲突然吐血昏迷送进ICU,接着就是举全家之力全力治疗的三年,五次往返北京手术治疗,父母跟他的兄弟姐妹自此不相往来直到去世至今十几年也没有缓解。
我和老公的相识成家就是在父亲病重期间,现在想起来,性格上没有太多共同点的老公对于那会风雨飘雨的我来说就是一个字:稳。同样农村苦出身的他接纳了我的家庭,接纳我又爱又恨、重病却依然如故的父亲,五次在北京的手术他没透漏过一句不耐烦也没有推脱过一句。虽然主力是二姐和妈妈,但他做为一个新女婿,接站、送站、手术前后鞍前马后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那会还在做编辑的他为父亲校稿、找人排版圆了他出自传的梦。我能感觉到他对父亲是有一份尊重和敬意的,这份理解甚至超过最受父亲宠爱小女儿的我。就连父亲的最后一面我因为怀胎八月没敢动身,也是他代替回家见了最后一面道别守孝。
说实话对于父亲我一直以来怕、怨、恨多过理解和感恩 ,他对待家人和朋友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我困惑、不理解甚至心碎。所以他的离开于我也是一种解脱和庆幸,终于背后没有一双时刻审视你的行为举止让你胆战心惊的眼睛了。
之后的人生进度很快,我工作勤勉顺风顺水,老大出生,婆婆过来同住帮助照顾老大,我跳槽到挣钱多的私企,按揭买人生中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即使是破败的二手房没钱装修直接入住也是欢欣鼓舞,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老公基本不存钱也没什么经济头脑,存钱买房完全指望不上主力只能是我,好在那会行业形势一片大好我对各方面都信心满满,靠自己还贷、养孩子也没问题。直到老大四岁我意外怀孕,婆媳相处几年问题小有摩擦,老公最初的稳背后显露出愚孝、笨拙、无力的一面。再次怀孕让我真的好难,一方面真的喜欢孩子也想要孩子,不想要打掉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另一方面私企压力极大,我们的条件也很一般。但千般为难之下我还是做出了留下孩子的选择,我的成长留下了太多的遗憾,现在想来我潜意识里希望能通过养育孩子弥补自己的遗憾。没想到最大最强烈的反对来自老公,平时好说话的他这次好说歹说都不同意,理由是我们经济基础一般生两个没质量,他对工作一直有想法希望能换个核心部门好好拼一拼施展抱负,同时他也希望我也好好发展工作不要因为生孩子耽误挣钱和发展。我们陷入僵持,我的妊娠反应很大很难受,老公的不理解不支持让我绝望,一直以来我都保持经济上和精神上的独立,一直以来我都全力以赴,却依然不能在最脆弱的时候得到他的信任和支持。我动了离婚的念头也做好了离婚独自生下孩子扶养的决定,我当时坚决的认为我的后半生可以没有男人,显然孩子的陪伴比男人分量要重得多。我跟他摊牌说了我的想法,他依旧不退步。我起草了离婚协议既然男人不能给我我想要的生活,那这个男人我肯定是不要了。僵持了几天,突然有一天他不知道跟谁喝了酒回来想通了,说是自己矫情了,既然我想要,大不了舍命陪君子他奉陪到底。
这件事最终在我心里埋下了一个心结:我以为可以依赖的男人其实接不住我,他给不了他没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生活。之后的日子继续磕磕跘跘,同样还是在我的坚持下,还完首付的欠债 ,我坚持按照自己的心意装修了房子,不懂找人问,所有的事亲力亲为,老公还是像生孩子、买房子一样一开始都不同意,后来也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但低于我的期待。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搞自己的事业上,所有这些折腾的事对他而言一没那么重要,二他也搞不来。所以当37岁我终于搬进人生中第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家时,同时心里那个曾经以为稳固牢靠的形象已经摇摇欲坠了。直到老二两岁时一次夫妻冷战,我从婆婆听到一句刺耳至今不能释怀话:我儿子说了老妈只有一个,媳妇可以再换。一直隐忍的我爆了,去TM的爱谁谁,老娘生老二可以当天休假进产房,也可以坐完月子就上班,我就不信还有什么是老娘自己搞不定的。老娘就是要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谁TM不愿意老娘不伺候,趁早滚蛋。
自此我开启人生的摆烂模式。婆婆的的东西我不再买婆家关系我不再维护,她回老家想让我再求她回来我不搭茬,老公过年过节回老家、同学聚会我都一律不参与,平时的生活我也只管好我和孩子,请阿姨帮我分担。我接受自己没有一边养家糊口拼职场挣钱一边还要三从四德当牛马的能力。疫情期间老公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有两年几乎不回家,我们三口发烧隔离一个电话也没有,我自此彻底断了依靠男人撑腰的念想。
有两年的时间真的很难熬。我的临时人格是拯救者/圣母,我不会把时间和精力用在自己身上,不会善待自己,不会爱自己,一直以来内化了把自己当工具用的习惯。最初面对镜子练习说我爱你只会泪流满面。憋了三十年多年的感受高压锅猛然可以泄气了,我却完全手无寸铁没有学会表达感受照顾自己需要。我练瑜伽、学冥想、逃避、转移注意力,胡言乱语用力过猛地书写,有时候工作到下午憋得不行只能下楼溜达一圈再上楼。工作的难题对我来说都是小事,人生的难题真的把我难住了,我从来没有机会这样孤独地面对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一个人扛起生活的重担,也从来没有像这样花大量的时间任由自己胡思乱想,天马行空,我只想摆烂,除了孩子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这样的摆烂,独处和迷茫,现在想来是自我疗愈过程中重要的一环。我拉着老公找过教练,几次之后费用实在太高没有继续下去,偶尔也能跟同事朋友吐槽交流,但身边的人能找共鸣的凤毛麟角,我是一个骄傲的人跟老公也不愿意袒露自己的脆弱,姐妹之间大家人到中年养家糊口自顾不暇对曾经的伤痛浅尝辄止。好在这真的是一个疗愈经济大放异彩的时代,公众号、小红书也有很多个人心灵成长、疗愈地内容可以学,彻底断了念想对我来说成了好事,我只能一个人上路继续孤独地探索,练瑜伽、冥想、学天赋课、学心理课、参加线上读书会、给自己大量的时间独处,书写,我基本上断绝了工作以外的社交,这样反倒让我越来越自在,我本来就是一个内向的人,只不过迫于生计勉强维系。经济下行,行业寒冬虽然挣地钱越来越少,但我有更多的时间疗愈自己\成长自己,人生不能什么都要。慢慢的从那种躁动不安一团乱麻只想喷火地地状态中走出来,最初的书写让情绪的高压锅卸掉了大部分陈旧的压力,先是能静下心来看书了,慢慢也能接受自己的局限了。学完天赋课之后,我用学到的内容给父亲做了一次测评,跟我擅长关系建立和执行力正好相反,父亲的天赋集中在影响力和谋略,那是我成年后第一次尝试站在成年人平等的视角看父亲:我看到的是一个深陷困境却从来没有放弃自己屡败屡战的大写的人。纵然从我熟悉的女儿的视角看到的是一个千疮百孔、失败、狭隘、漏洞百出不合格的父亲。但我也要承认,父亲首先是他自己,一个心怀野心、想要有所成就并为此竭尽心力、但却被困在残疾身体、道德伦理、人情世故、现实生活,七情六欲里的普通中年人,他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他与母亲的关系是他们之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他不是造成我全部人生苦难的原因,我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我也是自己选择的后果。父亲身上有很多我所不具备的优势,因为抗拒和疏离我同时也失去了看到更完整的父亲的机会。
那次我同样也给老公做了测评,这一次让我开始学会从一个更平等的角度看人,每个人自有有天赋优势,每一个都有很多面,受身份、认知、环境、文化制约,每个人带着特有的有色眼镜看人其实是狭隘和难以自查的。
到今年我经历这个中年困境已经是第五年,我感觉自己正在以蜗牛的速度通过一个通道慢慢走出来,我现在开始享受孤独,学着接纳生命曾带给的我多元体验,也学着跟自己的情绪、身体、局限相处,一边疗愈一边成长。这本中年之路对我而言意义重大。上一本对我有着重要意义的书是正念自我关怀,那是一本让我学会面对自己的书,两年之前的那本书让我学会善待自己:实现了从工具人到血肉之躯的转变。当然这期间我精读过的关于个人成长的书、听过的课、经历过的书写和思考一起在慢慢构筑自己精神的骨血。这本中年之路让我有机会第一次学会正视、完整回顾我的前半生,纸质书和电子书我至少个看了两遍,留下了很多笔记和感触。其中第三章关于亲密关系、关于父母情结、关于养育,关于个体成长。帮助我梳理看清了自己的走过的路,也清晰了未来的人生道路方向。
前天是我四十二岁的生日,关于我的人生故事,不同的时期去书写,会有不同的解读,在我人生第一个成年期最迷茫的时候书写过1.0版本的,那是一个关于怨、恨、内耗、被动、单一视角、自说自话的故事;读完中年之路即将要开启人生第二个成年期的我,尝试写下今天这个2.0版本的人生故事,这一次多了些许直面人生真相的勇气和一些更加平视、多元的视角,更重要的一点在于,我在尝试把定义自己的笔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在为自己掌舵生长血肉积蓄力量;希望在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我能用自己掌舵的手创造出一个关于智慧、勇气和爱3.0版本的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