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其实我们走过的每一条路,都走不出“生命”这一集合。就像我读史铁生的书,发现总有一两百人在我之前勾画批注,写下自己的想法。
正文:
如果说《务虚笔记》是篇小说,那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文字。
但如果说《务虚笔记》是散文,那他拍散的不是文字,而是我们人生的沙砾。
《务虚笔记》就是这样一部作品,你很难用传统、刻板的文学观念审视它,因为它符合小说的基本要素——虚构,却同时被赋予诗的灵性,更有跨越残缺身体,放眼人生一世的哲思。在史铁生提笔伏案的“写作之夜”,一个个人从或相似或相反的轨迹中走出,他们相爱、分手,降生于人世又长眠于人世。他们没有具体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字母——画家Z、医生F……他们或深爱,或被深爱着女教师O、导演N……在爱情与人生的道路上,引申出更多枝节,以彼此碰撞的心魂,串联这本《务虚笔记》。
当小男孩与小女孩第一次在夕阳下手牵手,第一次在书房感受心灵悸动,窗外总会飞过一只白鸟,随着他们年轻的心跳一上一下挥舞双翼。但命运却总残破,初恋被摧毁于深夜,或是家庭阻隔,或是心魂的分离,纯情的男生欲哭无泪,一夜白头。那白鸟便飞向南方,因为“所有美好的女孩都来自南方”,南方不再为受伤的心灵做辩护,俨然成了梦想。白鸟飞过房屋,另一男孩却只看到纯白的羽毛,在孤寂寒冷、阴晦暗淡的窗边翻飞,徘徊。出身贫寒的他不会想到,自己将用手中画笔,终其一生绘出那洁白与寒冷。
也许人生的每个举动,都在冥冥之中有了安排。待到那些心魂走向成年,从小孩走向“人”,阻碍他们的已不再是家庭,出身却伴随青年们的一生。出身不好,却敢于抗争的心魂在狱中走向对权力的痴迷,痴迷的青年却因乌托邦的梦想告别爱人。童年时失去父亲,这权力家的一生都在用官场武装自己,掩盖怦然跳动的、低自尊的生命。那从羽毛中感受寒冷的少年高度相似于政客,却发现自己追求一生的纯白不是爱情,而是……
欲望。《务虚笔记》探求的是爱情与欲望。诗人L迷恋每个女人,最终却被恋人抛弃。她们抛下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最爱你,你却不能最爱我们?”换言之,人是否平等?出身低贱,又被那段红色时代折磨的画家Z渴望权力,口口声声人生来不平等,英雄有权力主宰奴隶,妄图掩盖丧父创伤带来的自卑。O敞开心扉试图治愈Z,却一次次在对方的心房碰壁,失去了对爱情的判断,与对爱情的全部自由。于是O选择自杀,以心魂的黯淡告别无爱的世界。失去了爱的欲望,也意味着她失去了生命的欲望。L与恋人再碰面,却被“朋友”与家常的寒暄阻拦了心跳。医生F终其一生研究“人死后的另一个世界”,却在这个世界放不下他的初恋N。
为什么要有另一个世界?因为那里存放着我们的全部祝愿。一个个人从诞生起,便受制于家境、地界,被打上不同的标签,开启对新世界的探索。我们将人世的一切欢欣与苦难存放在心,在自由思想精心编著的梦中满足自己的渴望,在一层一层他人构建的现实中一步一步走人生的路。对自由的向往,驱动我们迈向祈愿。在祈愿中,我们心中的欲望得以被自己窥视,对未来的想象,换来了对生活的动力。医生F终其一生探求的,就是理想中的,残缺但圆满的爱情。
爱情起源于欲望,因而与现实不相匹配。F曾设想与N见面的场景。无论是对方看到他而选择避开,或者根本无视,都不会摧毁F心中的爱情。破坏的方式只有一种——N看到F并热烈地打招呼:“我们还是朋友!”说什么都好,可千万不要是朋友。在这个词下,柔弱的心魂被虚幻的心魂置于陌生的情境,一切想象就此崩塌,欲望再也无影踪。对N的思念,促使F写下一麻袋永不会被寄出的信。他明白,信件一旦寄出,想象就不可阻拦地滑向现实,滑向那个吞没一切祈愿的泥沼。到那时,再多的想象,也只是现实镣铐上干瘪的延伸。起源于现实的爱,却离不开想象,因而才叫欲望,而非“过去”。
过去的一切也就这样摧垮史铁生的身体。在这一点上,我和史老很像。一个是身体的残疾,一个是心灵的荒芜。他的身体桎梏于轮椅,心灵的通达却经由文字,飞向朝阳。《病隙碎笔》开始,史老的文字总是教导人们寻找神性,但他的词汇与句子乃至文章,往往传达出相反的观念。神性从何而来?从人的祈愿中萌芽,成长为信仰,因而神本就是人性的集合,代表现实中不曾存在的真善美。无论你特立独行,抑或随波逐流,你都在“人”这个名词的集合之下。因而你一生的追求,都是人类与生俱来或个性或共性的集合。“我”是独特的音符,无数个“我”汇成“人”,“人”精神之抽象,便为真善美,便为神性。
因而心灵荒芜的我虽被束缚,却用身体感受人世的一切美好,探索一切新奇。这是我的欲望,也是千千万万人在历史长河中的欲望。我们管它叫“爱”,对人间的爱,对生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