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肺里的那根针——读《逃离》有感
文/Sunny
“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去了一根致命的针,浅一些呼吸时可能不感到疼。可是每当她需要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时,她便能觉出那根针依然存在。”
这是爱丽丝·门罗在《逃离》一书中描述主人公卡拉的一段话。那样的一根针,也许,我有,你有,他有,许多人都有,有的人可能还不止一根。在针的刺激下,开始是锐痛,然后是钝痛,麻木,直至无痛……每个人的感受,与各自的耐受力有关。
疼痛久了,感觉就不如初始那么敏感了,身体会慢慢适应,进而忽略,漠视它的存在。但是,在一些特殊的场合或时刻,那根针会突然冒出来,疼痛瞬时被唤醒。实际上,它,在,一直在,一直在那里。
卡拉选择接受它,与之妥协,在不咸不淡的日子里过完一生。她曾出走,试图逃离,但是,一场被动盲目的行动,注定不会走远。
逃离,是动物的本性,也是人的本性,是一种自我保护能力。
我的朋友玲子,二十多年前,困在了一段令人窒息的婚姻里。她说,那段时间,夜里,她经常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无声哭泣。泪水溢出眼眶,流过发际,滑过耳尖,从温热到冰凉,直到枕头被洇湿两大片,然后把枕头翻个个儿,闭上眼睛入睡。比鸡肋还不如的婚姻状态,让她进退两难。
后来,正好有一个去国外工作的机会,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是,随着出发日期渐近,她却越来越纠结,甚至盼望着发生点人力无法抗拒的事,迫使这个出国计划取消。让她放不下的,是她四岁的儿子,过去四年里,母子俩从没分开过一个夜晚。如今,一经别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想想就痛得发慌。
经过几趟转机,到达目的国。当她坐在居所的床上,感觉自己在梦游,身体到了,心没跟上,留在了国内的儿子身上。后来,很长时间,她都无法面对和她儿子年龄相仿的小孩,只看一眼,她的眼圈就发红。虽然当时的工作合同先签了一年,但她知道,那个家,她不会再回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向前。
接下来的几年,她辗转过几个国家,换过几份不同的工作,偶尔探亲和儿子待上一段时间。她说:“工作生活上的苦累都不足一提,只有对儿子的挂念与愧疚太过沉重。自从和儿子分开后,她的心就再没有完整过。那种思念的痛,仿佛有一双手揪住她的心脏,拼命地撕扯挤压,血一滴一滴往下掉的声音,她似乎能清晰地听到。”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想过要回头。她的梦想是等她自己稳定了,把儿子接到身边,后来也终于如愿以偿,在异乡过上了岁月静好的生活。
现在,玲子已过天命之年,她说,她特别感谢那个年轻时,傻傻的,但勇敢无畏的自己。上飞机时,她的两个裤兜里揣了两本比手掌还小的纸质小字典,左边英译汉,右边汉译英。那时,电子字典刚刚兴起,价格不菲,她没舍得买。行李箱里还躺着一本厚厚的《牛津英汉汉英字典》,这本大字典,成为了她那一年工作之余最重要的读物。
相比于卡拉,玲子对机会的把握,显得更坚定。出走后,面对困难与挑战,她没有逃避,选择了坚持。上天应该是公平的,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如何取舍,考验人性与智慧。
作者门罗女士,把一根针带给人的感受,描述得那么贴切!或许,她的身体里,也有那样的针存在。她的一生,同样经历了数次逃离,从农场到大学,从家乡到外省,结婚、离婚、再结婚……不同的是,在一次次的迁徙和生活变化中,她拿起了笔,而且从没停下,在写作的过程中,一根根针被抚平,疼痛也被一行行文字治愈。
她是一个幸运儿,更是一位智者。她不仅拯救了自己,也救赎了无数读过她作品的人。她的笔下不只卡拉,还有朱丽叶、佩内洛普、格雷斯以及若冰等。这些《逃离》小说集里的人物,无一例外,都是普通人,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喜乐哀伤、纠结彷徨,每天带着“针与痛感”生活。
张爱玲说过:“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我们所羡慕的远方,心仪的对象,走近了,待久了,平淡无奇的结局也在所难免。一个人,可以从一场逃离中获得解救,但是,如果想要得到真正的幸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根针的问题解决了,另一根针又出现了,循环往复,生命在悲欣交集中轮回,这是每个人的宿命。但是,身体的自愈力,也不可低估。随着时间,它会用纤维一层层把针包裹,直到有一天,即使我们深深地呼吸,也不会感觉到疼痛。这个过程,叫和解。与过去和解,与疼痛和解。
在这人世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功课要做,迷者师渡,悟者自渡。在看清生活的本质后,依然满怀热情,有滋有味地活着,过好当下每一刻。也许,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