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老张
——读《我们仨》有感
作者：唐新竹
《我们仨》讲述了一个单纯温馨的家庭几十年平淡无奇、 相守相助、相聚相失的经历。作者杨绛以简洁而沉重的语言，回忆了先后离她而去的女儿钱瑗、丈夫钱锺书，以及一家三口那些快乐而艰难、爱与痛的日子。
在阅读的过程中，远在异国他乡的我，不禁一次次潸然泪下。昔日与家人相处的温馨画面，不断闪现在脑海中。在此，我想重点回忆一下我的奶奶——老张。怎料，刚提笔就泪流满面了。
我的老张出生于一个普通家庭，是个小家碧玉。当年，正值青春年少的老张嫁给了我们那边当时公认的青年才俊——我的爷爷。爷爷虽然高大帅气又有文化，但是兄妹十个，家庭 条件比较困难。爷爷最小的弟弟和我爷爷奶奶最大的女儿一般大，所以老张结婚后不仅要赡养双方老人，还要照顾爷爷的弟妹们。加上时代的原因，老张年轻时也是吃了不少苦。即使这样，她从不抱怨生活，爱学习、爱工作、爱家庭，退休前是国家电网的劳动标兵。
老张退休后一直随爸爸一起生活。爸爸是老张四个孩子中最小的，我又是老张唯一的孙女，自然从小就得到了她的万千宠爱。
小时候的我比较瘦弱，老张喜欢走哪都把我背在背上。遇到暴雨天，电闪雷鸣，我害怕地搂着老张的脖子说，奶奶我怕。老张每次都会温柔而坚定地告诉我：不要怕，奶奶永远是你的保护伞。
老张勤俭节约又善良大方。她很爱孩子，总是孩子们不爱吃的，她爱吃；孩子们爱吃的，她都不爱吃。我家有个远房亲戚，我的表叔一家。我家有事，他们总是冲在最前面帮忙。表叔跟我说，特殊年代，他们一家老小快饿死了，是我的奶奶每逢周末，都会让我年幼的爸爸偷偷背上一袋米，徒步给他们送去，救活了他们一家。
印象中，我的童年有老张的爱护，还是很愉快的。小学五年级开始，课业变得繁重，老张总是一边慈祥地看着我做作业，一边惭愧地说，奶奶文化不高，学习上帮不上你太多，只能靠你自己喽。
高中晚自习后，晚上十点多，我需要骑电动车从学校回家。冬天的夜很冷，刚拐进巷口，就能看到家门口的灯亮着，一个小老太太倚在门边哈着气，盼着她的小孙女平安准时到家，一边接过书包一边说着：今天又很准时哦，真棒。然后端出热腾腾的夜宵，或是蛋炒饭，或是鸭汤面。一个冬天过去了，等我换上短袖，露出来白花花的手臂，同学们都惊讶我胖了不少。
我大学读的都是师范，老张非常赞成。她总觉得一个女孩子当个老师，有寒暑假期，安安稳稳，挺好的。读书的时候有奖学金和补助，花费不多，而且我还会在课余时间做兼职。老张却一直拿出自己的退休金让爸爸每月多给我打钱，说女孩子在外面，一定不能亏钱用。
老张喜欢跟我聊天，我们说过很多话，但是她一直絮絮叨叨的两句话我一直记得。第一句是：奶奶以你为傲。传统的中国家长一般是含蓄的，不善言辞的，但是老张不吝啬的爱的表达，让我成长为一个自信的人。她喜欢跟人心疼地说她的小孙女从小到大都是靠自己考上了研究生，找到了好工作。其实，她不知道，我靠的是她对我的爱、照顾和教诲，让我有勇气应对困难；让我面对机会的时候相信努力不一定成功，但放弃一定失败；让我拥有自立的人格、自由的灵魂，勇敢去闯。
第二句是：女孩子一定要自立、自爱、自强。拥有一份独立的工作、不依附。我想截止到目前，我没让她失望。她总是笑眯眯地“嫌弃”我懒，又爱摆臭脸。可是老张，我只有在你面前才这么恃宠而骄啊。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会爱我、原谅我。
姑姑们经常嗔怪，只有我敢喊奶奶老张，她们到现在60多岁了，还怕我奶奶呢。还说，老太太真偏心，她们给买的衣服，即使昂贵也总被嫌弃，只有我买的，老太太才爱穿。是啊，她生前去拍的遗像就是穿着那件我给她买的真丝衬衣、戴的是我送她的那条珍珠项链。
今年一月七号中午的时候，我收到了姑姑的微信消息，说老张最近状态不太好，让我做好回国的准备。我当即拨通了爸爸的视频电话。一接通，我和老张都无语凝噎。那头的老张撑坐在床边洗脸，抹香香，准备去医院住院。她有气无力地跟我说：竹子，我没事，别担心。爸爸见此情景，怕我俩太激动，赶紧挂断了视频，说要赶着去医院了，让我别太担心。一生爱干净的老太太啊，这么不舒服了也要体面地去医院。
住院的时候，一视频，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的老张就哭，我还强忍着逗她，老张，你这次受罪了哦，好好治，等航班开通了我就回去啦。再后来，因为心衰，医生不允许再让她这么激动了。
老张从病到去世，短短一个月，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那就是不给后人添麻烦。在此期间，我表现得仿佛很正常：正常上下班，正常吃饭、睡觉、陪孩子，其实是开启了自我保护的模式。我不敢想，不能想，我必须坚强。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放任眼泪打湿枕头。
老张去世的时候我在第三国出差。弟弟给我发了条微信：姐姐，奶奶走了。短短的几个字宣告了我失去了那个记得我生日，了解我喜好，看得懂我难过的人。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控制不住在房间失声痛哭了许久。发了一条朋友圈：我再也没有保护伞了。然后整理心情，正常工作。
爸爸担心我，跟我说，请我一定要好好的，这也是老张希望看到的我的样子。
后来我偶然看到一句话：至亲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是啊，当我吃青菜想起老张总是把菜心夹给我的时候；当我的孩子问我，谁在中国的时候；当看到老张喜欢吃的椰子糖的时候；当我想到再也没有人在每次视频的时候啰嗦我要孝敬公婆的时候……
老张去世后，跟爸爸视频，我们都很默契地避开了有关老张的话题。说到我回国探亲的打算，爸爸说了一句：你不要急，以你的方便为主，反正现在这边也没有你特别牵挂的人了。挂了视频，我情难自已。
爸爸说这段时间家里在重新装修，效果图也挺不错的，但我有点难过。因为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就找不到老张生活的痕迹了。
老张的一生是圆满的。四个孩子和后辈们都尊重她、孝顺她。直到现在，也有很多人怀念着她。
《我们仨》里说：现在我们三个失散了。往者弗成留，逝者弗成追，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
老张，我知道你在天上看着我呢，我会努力工作，像你爱我一样爱我的孩子，真正做到让你以我为傲。你，一直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