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在《百家讲坛:易中天评三国》的节目中知道易中天先生的,不是因为先生讲的《三国》有多么的真实,而是因为他富有幽默感的声调和表情,能把历史故事讲得如此生动着实不容易,尽管他姓易。正是《评三国》的影响,使听者有意无意地在关心先生的“动向”。后来听说他在撰写宏篇巨著《易中天中华史》,又在网上看到他为此书做广告式的演讲,就忍不住下载了,据说还没有完工,目前只看见他写到武则天。
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历史著作的不多,历史上的历史著作家只是标明自己是作者。这意味着这是他的纯个人历史观指导下的作品,因此深深地打上“易中天”烙印。但由此也给人留下“仅一家之言”的印象,好像对历史事件的个人解读代替了历史解读,其客观性受到质疑便在所难免。不过这也展现了易先生的勇气。
作为早期读者有几点读后感和易先生也和该书的读者朋友交流。
第一,易先生对中国文明史3500年的认定基本上是基于西方学者的观点。近些年,我国考古成果的不断丰富,建议考虑引用作为依据。先生反复强调,文明被定义为有古代城市和国家,其证据是城市遗迹。但是,其它的证据如水利工程(如良渚水坝)、墓葬工程(如金字塔)等大规模工程也是可作为证据的。文字,有一个保存的问题,甲骨文之前未必没有比较成熟的文字。国家机构是否存在,要从城市建设、大型工程、祭祀场所、文件文本来判断,其内在逻辑是只有国家机构才有与之相匹配的组织动员能力。而这些遗迹的考古是逐渐显现的,目前已有证据表明3500年这个数据是可能提前的,故在说这个数据时最好用发展与开放的方式陈述。
第二,易先生肯定地说,中华民族没有信仰。理由是中国人没有真正的宗教信仰。佛教是外来的宗教,它和儒家和道家等学派思想融合得很好,故它在中国立住了脚。道教是在佛教影响下产生的。儒家有宗教化倾向,但终究没有变成宗教,尽管有时表现得很像。加上中国人所谓“信”正如易先生所刻画的,本质上是一种实用主义的“求”(求神赐福),不是严格的宗教皈依。故说中国人没有真正的宗教信仰是可以的。问题在易先生似乎故意无视词典上对信仰的解释,故意窄化信仰的义项,把信仰等同于宗教信仰,不知易先生用意何在。这样做,至少有两点欠妥。其一,中国人自强不息的精神,不仅仅是写在书本上,更落实在行动中,五千年以来与天奋斗、与地奋斗,没有止息,成就了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古文明。这是不是中华民族的信仰呢?不承认这一点,中国人的民族自信何来根基?中国人不信上帝,不相信有一个造物主在主宰这个世界,所以才有盘古开天、夸父追日、女娲补天等不同于“宗教传说”的传说。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便是这自强不息的精神和由此延展开来的文化体系,无论是儒、道、法还是墨,都在力求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听天由命”。其二,在近代反帝反封建和在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中形成的“革命文化”正是自强不息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延续。在“革命文化”的语境里,共产主义信仰是被一批共产主义者长期坚持着,形成了独特的“革命文化”的重要内核。具体到共产党人带领中国人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这不是信仰是什么?所以十九大提出“人民有信仰、民族有信心、国家有力量”中“人民有信仰”的含义一定不是宗教信仰更不是空洞的口号。
第三,易先生在行文风格上力求独树一帜,用诗歌化的语言、故事化的叙事增强作品的可读性,这是好事。但是,过分追求接地气,便有媚俗的嫌疑,比如为了追求诙谐幽默对历史人物进行调侃正迎合了时下一些人的“历史虚无主义”和“无底线娱乐化”倾向。历史的严肃性和庸俗化中间只隔着一张纸,是最考验历史学家的。我们往往批评历史学家总是板起面孔,殊不知人家有板起面孔的本钱。做学问和普及历史知识是两回事,写一本史书是学术成果,严肃、严谨是它的基本要求,这和写一本历史知识普及读物是有区别的。不知道易中天先生是想写一套学术著作还是普及读物呢?即使是普及读物,在涉及“三观”的问题上也要慎之又慎。
第四,历史的真实性是历史学家立身之本,也是历史作品的读者的追求。但是,任何真正的历史都是被尘埃覆盖着的,我们无论多么努力都不可能还原历史。我们知道的历史都是是人叙述的历史,只要是人在叙述就可能失真。哪怕是当时人和当事人叙述的事件也可能因观察方式、角度、手段的限制和个人认识的限制使其失真,我们的史料也可能反映虚假信息。过分追求绝对真实,不仅不可能,而且会走向反面,变成“历史怀疑主义”。追求真实的一个重要的思想方法就是放大格局,历史大事件一定要做到“事实的真实”。但事件中的具体到日、时、分和某个人言行,就只能尽可能里做到“逻辑地真实”。为了满足某些人的“真实(其实是猎奇)”需求而真实,往往是对历史的歪曲。历史小说(包括其衍生品戏剧电影)不是历史学术著作,可以有巨大的“情节的创作空间”。但只要是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大的历史事件必须真实,正确的历史观不能儿戏。戏说历史的文艺作品,一定要在作品前加上“纯属虚构,只供娱乐”的说明,否则会误导受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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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唯物主义还是防止我们滑向历史唯心主义的重要武器,历史学家应该充分认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