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死生长诀,从此世间万物皆似你,又不是你。
纳兰性德,又名成德,字容若,御前一等侍卫。大学士纳兰明珠长子,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被祭酒徐元文赏识。纳兰性德的词以“ 真”取胜,写景逼真传神,词风“清丽婉约,哀感顽艳,格高韵远,独具特色,现留存干世的词作有348首,著有《饮水词》《侧帽集》等,有满清第一词人之称。
初识纳兰,便是因了他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只一眼,便如石上桃花永不凋谢,初见惊艳,再见依然。其上,文人墨意淋漓的一张宣纸,酣畅肆意的一首长吟,便是今日之绝唱。
作为相国之子,纳兰容若自是繁花著锦、身显名扬。他是文武兼备、人人称羡的天纵英才,是帝王器重的随身近臣,更是仕途无限的王侯将相。纵然功名轻取、平步宦海,纳兰却落拓无羁、天性脱俗。虽“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本可安富尊荣,却渴慕布衣清欢;本处高堂华屋,却常思竹篱茅舍;本可食珠翠之珍,却箪食瓢饮不改其乐。非文人不能多情,非才子不能善怨。
纳兰生性“在贵不骄,处富能贫”,平生虽短,结遍兰襟;其师徐乾学之弟徐元文在《挽诗》中赞美道:“子之亲师,服善不倦。子之求友,照古有烂。寒暑则移,金石无变。非俗是循,繁义是恋。”“朋友、知己”是纳兰词中举足轻重的存在,其交友“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如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姜宸英等江南布衣文人。
纳兰虽然身为天潢贵胄,但对朋友真诚之至,仗义疏财且不问出处,颇有“平原君食客三千”之风。众多知交中,尤又与顾贞观最为志趣相投、惺惺相惜。“握手西风泪不千,年来多在别离间。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凭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分明小像沉香缕,一片伤心欲画难。”这首《于中好·握手西风泪不干》字里行间皆是深情,道尽他二人高山流水的深切情谊。
自古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倘若纳兰遵循了金戈铁马、沙场点兵的宿命,不曾执笔写意人世巷凉,便不会有“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时望断天涯路的思乡情切,也必不会有“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时无人与共的悲凉叹息。“我是人间惆怅客”——便是这样的“自伤多情”,使得纳兰的词隐约透着入骨忧伤,让人不忍卒读。
究竟是他的不落世俗与这个尘世格格不入,还是这纷扰的尘世从不曾入了他的眼?
二十岁那一场姻缘,稍暖了纳兰微凉的情殇。“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站在三百年后的时光里回望纳兰与佳人的两情缱绻,我能想象纳兰执笔伊人一旁红袖添香的旖旎,还有共剪窗烛的温情。
只是向来情深,奈何缘浅,终是兰因絮果。数年后,“生而婉娈,性本端庄”的爱妻病逝,从此满目山河空念远,再难怜取眼前人。造化面前,纳兰亦不过入世的凡人,哪怕他已站在当时文坛的顶端,哪怕他依然是着锦衣著皇权的天皇贵胄,可是他的妙笔生花写不活这段死别的爱情,无双的富贵也敌不过那一碗孟婆汤带来的前缘尽消的绝望,从此,这遗世的哀伤,便只剩纳兰。挚爱长辞后,纳兰的悼亡之意连绵不绝,世间多了一个千古伤心词人。词作中更透出一种刻骨的绝望与忧伤。在若干年后其父纳兰明珠读起其遗作《饮水词》时,不禁老泪纵横,他从来都不知道,纳兰的心思竟苦如斯。
有情人死生长诀,从此世间万物皆似你,又不是你。
看皎洁高月时,是“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尽成悲咽。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也是“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相思入骨时,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也是“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三日,纳兰设宴渌水亭“集南北之名流,咏中庭之双树”,怎料,这一次的咏夜合花,便成了纳兰最后的绝唱。七日后纳兰因身染寒疾而亡,时年三十一岁。从此,这世间再没有了这一朵“不是人间富贵花”,而他,也终于可与挚爱“碧落重相见”了罢!只不知渌水亭畔,蒹葭苍苍又历经了几载青黄,还有那离离的芳草啊,来世是否还愿长在纳兰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