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山鲁佐德》读后感
这本书来得相当不容易,托在埃及留学的学弟回国时带的,之后跟着在酒店隔离了几十天,辗转才拿到手,又隔了很久,我才拆掉了书的塑封。
很有趣的一本书,里面几乎都是爱情故事,虽然是活在《一千零一夜》里的痴男怨女,但古往今来,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些事吗。
在动笔写这篇读后感时,我脑子很空,总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或许得读懂女性主义、改编理论,才能写出深度来。但转念一想,我本就是个肤浅的人,何必撮合自己和理论呢,顺其自然,以及先写为敬。
为何会读这本书呢?《女主人,山鲁佐德》是黎巴嫩女性主义作家哈南·谢赫对《一千零一夜》的改编之作,我目前的研究方向是《一千零一夜》在现当代阿拉伯文学作品中的化用,所以费些周折地找到它,走走停停地读完它,也都算是分内之事了。
大概十年前英国话剧导演Tim Supple想排一出关于《一千零一夜》的话剧,邀请旅居英国的哈南·谢赫对《一千零一夜》进行改编。哈南·谢赫为此读了三个阿文版本、6000多页的《一千零一夜》,先用阿文对《夜》进行了改编,后又亲自将改编小说翻译成了英文。
哈南·谢赫因为擅长讲故事,被誉为当代的“山鲁佐德”,但她跟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阿拉伯女性一样,并不喜欢山鲁佐德这个角色。在她们眼中,山鲁佐德只是一个会讲故事的奴隶,何不毒死国王山鲁亚尔,一了百了。可当哈南·谢赫读完三个版本的《一千零一夜》,才发觉山鲁佐德用讲故事这种艺术的方式驯服暴虐的国王,算得上地球上第一位女性主义者。还有一个创作动机,哈南·谢赫要去掉西方贴在阿拉伯女性身上的不实标签,像“蒙面纱的”、“不识字的”、“顺从的”,这些老生常谈是带有偏见的刻板印象,在哈南·谢赫看来,黎巴嫩女性总有一套应对自己生活的办法,就像山鲁佐德那样,是机智、勇敢的。
《女主人,山鲁佐德》借鉴《一千零一夜》中嵌套式的故事结构,将《脚夫与三个女郎》作为框架故事。哈南·谢赫笔下的《脚夫与三个女郎》讲述了一位巴格达女郎去集市上购物,买了长达两页纸的东西,便雇了一位脚夫帮她提东西。脚夫送完货后,留下来参加了购物女郎、看门女郎和宅子女主人举办的晚宴,其间来了两批不速之客,一批是三个眉毛、头发均被剃光的独眼苦行僧,另一批自称是摩苏尔的商人,实为微服私访的哈里发、宰相和大诗人艾布·努瓦斯。这座宅子里的人为了保住性命,都讲述了自己的或道听途说的故事。这种“讲故事来保命”的情节设定是《一千零一夜》中常见的套路。
哈南·谢赫笔下的《脚夫与三个女郎》与《一千零一夜》中的相比,故事背景大体一致,而由角色们讲述的一个个小故事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哈南·谢赫谈到如何择取《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进行再创作时,坦言自己犯了“选择困难症”,最后跟Tim Supple导演敲定将性别二元对立作为主题,要掀起一场男女之间的战争,于是与主题不符的故事都被更换掉了。
而有幸被改编的故事里,男性形象大都是薄情、好色、暴戾、始乱终弃的。第一位苦行僧阿奇兹在成为独眼苦行僧之前,有一个青梅竹马、定有婚约的表妹,成婚当天他外出洗澡,回家的路上看见窗边站着一位绝世美女,当下寸步难行,完全忘记了在家等自己成亲的新娘和赴宴的众宾客。阿奇兹看不懂这位女郎打的哑谜,恼羞成怒,殴打了一直为他解谜的表妹。被父权制社会荼毒的男性们想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和颜面时往往诉诸于暴力。哈里发之子艾敏与看门女郎成婚时,规定她不能与别的男性对视和交谈,完全视妻子为私人物品。占有欲十足的他怀疑妻子与人有染时,用鞭子抽了她一身好不了的伤疤,最后将奄奄一息的看门女郎扔在娘家门口,扬长而去。
《一千零一夜》中描写购物女郎虎实卡舍的笔墨十分有限,她是有名字无故事的角色,但结局令人意外,被哈里发看中并与之成婚。哈南·谢赫或许是为了让原著中二人的结局合理化,将原本属于《一千零一夜》中姑图·谷鲁比的故事改编后安在了购物女郎身上。故事变来变去,不变的是哈里发始乱终弃,一旦怀疑女郎背叛了自己,不加以调查,直接打入天牢,从此不闻不问。
与之相反的是,故事中的女性角色在面对父权制的压迫时,总是能够通过自己的坚韧和机智存活下来。在危难关头,她们会团结在一起,互相帮助。例如宅子女主人的大姐、二姐,被各自的丈夫骗光钱,逐出家门后,一路乞讨找回妹妹家。三人自此互相扶持,一起出海经商,赚得金钵满盆。在看门女郎被艾敏打得奄奄一息时,是艾敏的乳母在为她求情讨饶。在购物女郎被哈里发打入天牢、命悬一线时,是一个素昧平生的老太婆照顾她,想方设法把她送回了家。女作家似乎更能体会到女人间的惺惺相惜,患难与共的情和义。类似的情节也出现在严歌苓的小说《老师好美》中,陷入师生三角恋丑闻的女老师来给生前喜欢她的学生上坟,被一群男子拳打脚踢,倒地不起时,是丧子的母亲制止了这场暴行,给满脸是血的女老师喂矿泉水喝。这些作家虚构的细节,不就是现实的真实写照吗。
而这场男女对立的战争,谁是赢家?小说《女主人,山鲁佐德》并未给出答案。我想毕竟是改编之作,带着宿命,戴着镣铐,挣不破历史划给它的半径。但哈南·谢赫给了原文本中沉默的女性角色说不的机会。《一千零一夜·脚夫与三个女郎》中的哈里发很喜欢当媒人,乱点鸳鸯谱,他把三个同胞姊妹许配给了三位苦行僧,让满身伤痕的看门女郎与曾经家暴过他的艾敏复婚,自己则娶了购物女郎。结局皆大欢喜,却也让人难以下咽。哈南·谢赫在改编时,有意在哈里发乱点的鸳鸯谱里添了一个小插曲,哈里发指婚后,脚夫立即表明自己喜欢的是女主人,愿娶她为妻,哈里发成人之美,欣然应允。这一情节很是讽刺,宅子里的男人们将女性当作商品,互相赠与,任意交换。可是五位女郎这一次纷纷站出来表示抗婚,誓死不从。颜面扫地的哈里发对她们的集体抗婚未置可否,故事有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哈南·谢赫在小说结尾处,再一次写到了山鲁佐德,“面对悬在脖子上的剑,山鲁佐德的故事成了她的盾。山鲁亚尔对故事着了迷,他的万丈怒火也渐渐熄灭,直到那一天的到来……”哈南·谢赫并未沿袭《一千零一夜》中原有的结局——山鲁佐德为山鲁亚尔生下了三个儿子。相爱的人一起生儿育女很正常,但“三个儿子”的“好运气”其实是对父权制度的捍卫和挽尊。山鲁佐德与山鲁亚尔未完待续的部分,将交由读者去想象,《一千零一夜》本来就是讲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