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瓶梅》有感
这部大书,虽然开篇就把故事安排到了“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但实际上是按明朝那会儿的套路来敷演情节的。
据说大明律甚严。
对庶民严,对官员们也严。
毕竟是由朱元璋他陛下开创的事业嘛。
明祖是苦出身,参加打江山以前,讨过饭,混过寺庙,颇历基层之事。
所以,坐龙椅以后,尤恨官员胥吏贪残不轨。
大会小会上,他都强调,官吏乱来,不但害了百姓,还他妈会害朕的江山,谁不想活了,谁就试试!
有很多举措。
比如“剥皮实草”什么的。
但效果并不真正很好。有的地方,官吏们“前仆后继”,以至出现当差的“缺口”,不得不“带枷办公”,先应付一阵。
这都是很“行为艺术”的。
最后,他老人家都哀叹了:这帮货呀,怎么就不肯觉悟呢?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没办法。
有些事,在生态与人情的。
而《金瓶梅》这部书,好就好在写绝了大明社会的生态与人情。
比如西门庆吧。
他老兄以精明能干、会来事,做成清河县的富豪和社会贤达以后,还不尽兴,仍感自己需要进步。
于是上京活动一番,轻轻先谋了一个提刑所理刑副千户的位子。
用西门庆自己的话,虽说是个武职,不十分富贵,不如文官那么兴头,但到底是做官了。
那就先做着,清河县也是花花世界,有的是场面与空间,以后再慢慢研究加官进爵不迟。
这就是心里有数的玩家。
事情就这样成了。
西门“大官人”又成了西门“青天”,跨界玩,比一般的“大哥”更像是“大哥”了。都不用应伯爵那帮人围着吹捧,西门庆自己就在心里得意——“简直爽死了啊。”
据文学界研究,据史学界考据,西门庆这人是个典型。
他很市民,也很人性,爱的是钱和性事,体现了十五十六世纪以来的许多种主义、思潮及趣味、价值等等。
总之能做出好多文章。
但从“套路学”的角度看,西门庆对读者最丰厚的一个赠礼,则是展现了他在应对“大明律”时的那种放松散淡、挥洒自如与幽默感。
比如,大明律是很注意抓官员生活作风的。
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往往反映,甚至还能引出很多别的问题。
举一条,大明律严禁官员嫖妓。
凡官吏宿娼者,都要被杖打,六十下起步。
引诱或安排官吏宿娼者,也要打。
朱元璋尤其担心武职人员过得太安逸,不利战备和执勤,对武职官吏嫖妓啊,“娶乐人为妻妾”啊,“盗娶有夫之妇”乱来啊,等等生活作风问题,都做了非常详细而具体的规定。
要从西门庆的角度说,这些都是专门给他找不痛快的。
但,影响什么了吗?
西门庆还要装一装。
李桂姐是清河县名妓,所谓“院中人家”里的创新型人才,花样迭出,床上功夫一流。
和西门庆,不用说,那都是老关系了。
西门庆但凡要嫖宿,多半是找她。
那天,西门庆已经得到朝廷任命了,心里美,胯下就痒,兴冲冲找李桂姐办了办事,十分酣畅。
李桂姐正按套路,事后夸西门庆真厉害呢,西门庆长叹一声。
名妓忙问,您叹啥啊,要不再来一动?
西门庆努力拿出些士林气派,说如今我也做官了,身份不比从前,有些事,可能就不太方便了。。。
李桂姐一笑,心说这又是要扯什么淡?有“身份”的人的那话儿,老娘玩得多了。
脸上却装懵懂。
西门庆就笑说,按规定不能嫖妓嘛。
桂姐就开始哭,说你真坏,现在嫌人家是妓了。
西门庆忙笑,说关键他妈按规定,娶妓回家做妻妾也不行。
桂姐破涕为笑,说你倒想得美,我日他个规定。
西门庆就严肃地说,哎,可不能乱日,我如今这官,叫提刑,正是要对别人执行这些“规定”的啊。
名妓就说,那以后怎么办?
西门庆说,我倒不是怕麻烦,就这清河县中,我还不是想来就来?就怕有些同僚傻X好事,到底影响心情不是?
名妓就又开始懵懂。
西门庆就不装了,说要不咱这样吧,你拜我为干爹,我认你当义女,以后咱就是一家人。这样,你去我那儿,我来你这儿,咱都算走亲戚嘛。谁还能说什么吗?
桂姐一笑。
意思是,你这王八蛋可真会玩,更刺激了。
名妓又问,只是这个套路未免也太拙劣了吧,这谁一看都知道怎么回事啊,能好使吗?不怕人说吗?
西门庆哈哈大笑。
意思是,当然好使,就是这样最拙劣的套路才最好使,懂了这个,你才能懂大明。咱这里面有“伦理”啊,嚷嚷起来,什么能比“伦理”还大?
名妓大悟,说哦,这样啊,谁敢掰扯咱们这个,咱就说他心里才有贼呢。然后你还可以查查他呢。
事情就这样成了。
西门庆嘲讽了一切以后,哈哈大笑。
名妓也笑。
二人心情都极好,于是再干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