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世家》读书笔记
前文说到,自李仁达出现在历史的表面舞台以来,总体上看,他是成功多、失败少的,故而也堪称是比较顺利。在他的这段顺风顺水的上升期内,他行动的结果既理想,过程也堪称精彩,例如,从雪峰寺上搬下卓岩明来作为傀儡,就不愧为是神来之笔罢。
在局面有利、高歌猛进之时,一顺百顺,连出妙招,自然是可以体现李仁达的能力水平的,笔者称他为合格的野心家,也是以此为依据。只是,若从衡量一个人的能力水平这一角度来看,仅仅以这些顺风顺水时的精彩表现,作为依据,可能就容易受到成色不足的质疑。是啊,在顺风顺水之时,即使有再多的精彩表现,也都不能证明,他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能力。故而,与顺境中的精彩表现相比,总归是逆境中的急中生智,更易得到人们的认可。
由是,当李仁达因马捷的突然倒戈,而也陷入了逆境,甚至堪称是绝境的时候,他会想出什么办法以自救,而这办法又是否能奏效,而让他转危为安,也许竟会让人们有一点翘首引颈以盼。笔者个人,也还是非常愿意相信,以李仁达的能力水平,渡过这一关是没有问题的,就跟相信陈觉有能力靠自己找回场子,是一样的。
李仁达有没有拿出相应的办法呢?那当然是不可能没有的。在绝境之中,若不想办法自救,那不就是坐以待毙了么。只不过,当我们后世的人具体看到他的办法,也许多少会有些失望的,因为,乍看之下,他的这个办法,并没有什么亮眼之处,甚至堪称是不出大家意料:向浙江去求援。
当然,据称,早在马捷倒戈之前,李仁达就为此事预作了布局,这也不失为具有先见之明罢;只是,仅从我们常人的生活经验出发,也容易看出来,凡是求人伸出援手,那就势必存在别人愿意帮忙,或不愿意帮忙,这两种可能,而不存在一定会来帮忙的事情。具体到李仁达向浙江方面去求援兵的事情,那就是,浙江兵有可能来给他解围,也有可能不来。值此命悬一线之际,李仁达若将自拔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可能来、也可能不来的浙江兵身上,这又岂能称得上是什么高招?
何况,我们后世的人也犹记得,当初浙江兵也曾来过福建,但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有此失败的教训在前,指望浙江兵现在又跋山涉水,前来救他李仁达,据我们后人看来,恐怕大抵是指望不上的。
毋庸讳言,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人,对李仁达此次派人往杭州去活动,便是这样不抱什么信心的。连我们旁观者都不抱什么希望,何况李仁达那些尚存的部众呢?人们既对李仁达摆脱逆境的办法,是普遍地不看好,这也就是说,李仁达的这个办法,也是支持的人不多、反对的人却不少罢。
正是因为这样,李仁达的这个办法,若要得到人们的认可,承认这正是一个逆境之中的奇招,也只有等到底牌掀开、浙江方面表明态度的时候。那么,浙江方面的态度,究竟怎么样呢?时任吴越王钱弘佐的态度告诉我们,李仁达的这一宝,又押准了。在钱弘佐一力主持之下,浙江方面,乃对李仁达的求援,“慨然应允”,援李兵团,也很快编组起来,克日启程。
在看到这样的结果以后,李仁达也许就会自吹自擂起来。他能在事先就笃定,浙江兵一定会来,因此才决定走下这一步的,这难道还不能算作逆境之下的奇招吗?这一奇招,看起来还可以服众罢?
但是,我们后人还可以继续向下追问。他李仁达却是凭什么就笃定,浙江兵就一定会来的呢?我们也想学习学习。可是,李仁达本人对这个问题,是从不曾正面回应过。这多少有点可惜罢。好在,还有《通鉴》这样的前代权威,却曾以旁敲侧击的方式,对此问题有所回应。
据《通鉴》旁敲侧击,和笔者胡乱解读的结果,这个问题的奥秘,就在时任吴越王钱弘佐的一个头衔上。钱弘佐此时,已由北方朝廷授予了他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头。诚然,这个名头背在他的身上,以我们后人观之,不过是一个礼仪性的虚名,而即便是当时的人,也未见得就很把这头衔当回事;但这都不要紧,只要钱弘佐本人入戏了,他的浙江兵,就一定会被这个名头钓到福建来。因为,从理论上说,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确应当代天子行使征伐之权。
据《通鉴》的说法,钱弘佐当时,便是以他的这个头衔,来道德绑架他的部属们的。至于他是大义凛然,抑或是入戏太深,这就见仁见智了罢。于是乎,这庶几也算是成人之美,为李仁达玉成了一段逆境之中出奇制胜的佳话。若是没有此事,我们这般看热闹的闲汉,对李仁达,却还不见得那么心悦诚服罢。
惟浙江兵虽克日上路,要赶到福州,总还尚需一定时日。而万一就在这段时间里,善化门被南唐兵攻破了,那即使李仁达确有回天再造的妙手,又济得什么事,何况是我们为他说的好话呢。好话,也许是此时身陷绝境的李仁达,最不需要的东西。李仁达不需要虚伪空洞的好话,而需要实在管用的高招,除此之外,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至少是让浙江兵能够赶到的时间。
只是,李仁达能否得到这宝贵的时间,据我们后人看来,着实是不容乐观、让人捏一把汗的。以王崇文的指挥之刚猛,外城、第二城皆保不住,何况是一座小小瓮城呢?
运势、气数的说法,大抵虚无缥缈,属于玄学的范畴。但是,我们也应该承认,历史往往不完全是线性发展的,也完全可能受到一些意外事件的影响,而改变了它的走向。例如,就在将李仁达逼入善化门的大好局面下,南唐兵的阵营中,又出了状况,这当然就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罢。
而这个意外状况,对李仁达来说,又是正面的利好消息,不,简直堪称是天无绝人之路了。那么,无论如何,李仁达因他所无法左右的意外事件,而得到了喘息之机,这就成为了一个客观事实,而摆在我们眼前。若有人因这个客观事实,而去从玄学的角度大吹法螺,称赞李仁达不仅有魄力有办法,还有很强的运势,恐怕也属人之常情罢。
而即使我们其他人,对这种玄学的说法并不以为然,顺着这种说法随声附和,恭维李仁达几句,那也属逢场作戏,并不为错罢。
南唐兵的阵营里,具体是出了什么事呢?乍一看,《通鉴》不过是淡淡地说,南唐方的漳州将领(大抵也是指挥使一级的人物)林赞尧发动兵变,闹起事来,而没有说此事发生的具体地点。这就容易迷惑我们后人,让我们对此事不提起足够重视。盖这样一看上去,这就可能不过是一个地方性兵变的常见戏码。林赞尧是漳州的指挥官,那他要闹事,想必大抵也是在漳州罢?
但是,这淡淡的话语之中,却是暗藏着玄机;这个玄机,就在被林赞尧杀掉的人员名单里。殊不知,我们后人在这份名单上,竟赫然看见了(南)剑州刺史陈诲的头衔并姓名。陈诲的名字既出现在此处,就不得不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因为,林赞尧如果只是在漳州闹事,又如何杀得到陈诲呢?陈诲又是什么时候去的漳州呢?他又去漳州干什么呢?
最近这段时间里,陈诲当然没有去过漳州。实际上,他在最近这段时间里都干些什么,我们大抵还记忆犹新的。他不是当了陈觉的先锋,统一指挥闽江上所有南唐方的战船,一路沿闽江而下,杀到福州来的么?
那么,林赞尧要是真的杀了陈诲,事发的地点,也就只可能仍在福州前线。如果说他是在福州前线杀的人,自然,他也就只能是在福州前线,在南唐兵的万军丛中,发动的这场兵变。
如此推敲下来,此事是不是就越来越有意思了?还不光是这样。林赞尧若是在福州前线杀的陈诲,那我们后人就知道了,陈诲充任刺史、先锋官之职,这就绝不是光杆司令之比,他的身边,势必还有兵有将。陈诲既不是一介匹夫,虽一亭长可擒也,那要取陈诲的首级,就不会是流血五步的勾当,照此说来,而简直应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勾当。
当然,史书对于此间的一切细节,均不予过问,故而我们的确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即林赞尧是用了鸿门宴的办法,将陈诲和他们漳州兵的那个监军,骗到一起,杀掉了事。只是,到这里,我们列出了陈诲的两种死法,一是遭漳州兵攻杀而死,二是被林赞尧诱杀而死,无论哪一种,都势必是捅了南唐兵的马蜂窝之举。那么,此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捅了南唐兵的马蜂窝以后,林赞尧和他麾下的漳州兵,下场是怎么样的呢?
《通鉴》的说法,仍是淡淡地平铺直叙,说还是泉州留从效出手,亲自率众打到漳州,打跑了林赞尧,这事情才算解决。尽管《通鉴》轻描淡写,有意隐去细节,我们却仍可以从这种经过裁剪的记载中,由推理来还原细节。据称,林赞尧是在漳州,才被留从效率泉州兵赶跑的。而根据上文的推断,林赞尧发动兵变的地点,并不是漳州,而是福州前线,那他又是怎么回到漳州来的呢?笔者想,这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罢。究竟如何,我们还是暂待下文,再来揭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