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贯阴冷,更多的,是他在这本书里,加上了极与极的多重、反复的对抗。一个坏蛋的心理剖析不过瘾,他这次加上了一群坏蛋:暗娼,醉汉,赌徒,杀人犯...。坏蛋不止,还在险象环生里,加上了这么一位如婴儿般的白痴。
我就像一个黄金矿工,辛苦地在文字的世界里,挖金掘矿。这本书,就像是个顶顶大的黄金,被层层石头和炸药包围。为了挖到这块黄金矿,我得突破重重阻碍,被无数次的爆炸惊到,极难的费力拽上来这块大金子。当然,从来没有白费力气的事情。这块黄金后面,有一窝璀璨的钻石,供我慢慢提取享用。
我们来看看这个白痴的傻瓜作风吧。他一个人,孤身回国,只拎着一个装内衣的小包袱。火车上,认识了罗果仁。
罗果仁这次回家,是要继承家产的。他的父亲爱财吝啬。偏偏罗果仁风流大方。他看了娜斯塔霞一眼,就浑身滚烫发热,当了全身的家当(还不够,赊欠了一部分),给娜斯塔霞买了一对钻石耳环。甚至,都羞于自己送,拜托朋友一起送。当天晚上,他爸爸训斥了他一大顿,并且跑到娜斯塔霞那里,滴眼流泪,要回了耳环。罗果仁深感屈辱和打击,远走他乡。父亲去世,他能继承遗产,这不坐火车回来,跟男主白痴就认识了。
你知道吗,他后来,跟男主结拜,转头又刺杀他。最后杀了人,投奔了男主的怀抱,以求得灵魂的片刻安宁。
其实故事的最开始,已经预告了结局。
娜斯塔霞死于罗果仁之手。她是故意的。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娜斯塔霞爱白痴公爵。她是在自尊心最为受挫、最鄙视自己和身边人的时候,遇见了这个善良纯净、饶恕她罪过的人。她从青春期,就被别有用心的人,专门培养成情妇的。那个人,每年去找她两三个月,度过让他快活的日子。而后,考虑到自己的体面和前程,打算把她安排给别人。
娜斯塔霞开始疯了。她恨。她没有被金钱财富和奢侈的生活方式同化,也没有被文人公子或者高深思想诱惑。她有能掀翻世界的美貌,她就打算这么干。
她这种恨,能毁天灭地。我在一本书里读过,一个男人,按照自己的兴趣和意愿,专门培养了一个小女孩。最后,这个女孩不惜冷血残酷的伤害自己的母亲,也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想来,在相处里,娜斯塔霞也势必将那个男人,融为了自己的一部分。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一可亲,而眼下这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就毫不留情的要抛弃、“处理”掉她。要知道,她可是极度的骄傲。
为此她决意报复,不惜丑化自己的角色,故意往嫌贫爱富、自轻自贱、嚣张跋扈里去演。就在这样的当儿,她听见他真诚、恳切的说:你难道不为自己感到害臊吗?
他说对了。她就是感到害臊。她匆匆离去。坚冰出现裂缝。
第二次见面,他还当众告诉她:我想娶你,你答应了的话,那是给我面子。我会尊重你,爱护你。
她就此沉沦。
那是她梦里都在期盼的救赎啊。
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配得到这样的爱。她匆匆逃离,恨不得跳进火坑,恨不得去死。她跟罗果仁逃跑了,一次又一次。她游离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当她灵魂复苏,她想要得到安宁和救赎,就跑到公爵面前,跪求原谅。公爵安抚她,愿意跟她结婚。婚礼当天,她的灵魂太痛了,实在受不住,就冲人群里的罗果仁说,快带我走吧,我随你处置,去哪里都好。
这一次,罗果仁不再放她走了。他彻底的把她留在了身边。
讲到这里,我想到韩国的一部电影,《美人》。那里也是有个疯批美人,白嫩干净,却爱的疯狂纯粹。而剧里的男主,是类似罗果仁这个角色。内容不剧透了,不过拍的确实唯美,极致。
白痴公爵是个简单到透明的人物,他自始至终都是心口合一的表达他的所思所想。就是这样透明的白,映照出周围人性里那浓的化不开的墨黑。他传递出的宽容和救赎,是那些人可望不可及的光。能瞬间照亮人的心头。
可是,为什么会让这光转瞬就被暗所吞没呢?
你看,罗果仁还是杀死了娜斯塔霞,公爵还是打翻了那个花瓶,将军还是偷了那笔钱,阿格拉娅还是没有避得开自己的命运。
冥冥之中,一切还是注定发生的吗?
那么,这一切的意义和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被卡住了。
像被困在迷宫的一处,四下都是方向,可是寻不到真正的出路。
胸口闷闷的疼。
闷了会以后,我在想,陀翁这本书,可能有两个意图。
一个,是救赎。
这些穷凶极恶、受困于自己所设心牢的可怜人们,需要个这样的白痴,来皈依。他们渴求着被看见,被拯救。文中有个坏蛋说,我有了这么些恶的想法和作为,但我还是渴望人们的尊重。白痴公爵说,你的这种渴望,本身就是值得尊重的。他给予失足、被唾骂遗弃的玛丽的爱,给予酗酒反复、无法自拔的人的理解,给予娜斯塔霞的尊重,给予罗果仁的接纳,都是闪亮发光的。有了过错,就不能被看见吗?就不能被理解了吗?就不配得到尊重和祝福了吗?
另一个,是整合。
我私心揣测,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阴与阳。而阴阳两面,各自又分裂出两个角色。所以,白痴公爵和罗果仁,其实是阳性里的两面,娜斯塔霞和阿格里亚又是阴的相对。阳的两面里,是极端执着和极端不执,占有和被占有。相同点在于,纯粹,专注。属于固定宫。阴的相对里,是瓶中固守和打破一切的对抗,是守护和破坏。她俩的共同之处,在于书里提到的“游手好闲”,在于变动。
四合一,这几个人物角色的究极性都能融合在作者一人身上。托翁释放他们出来,也正是为了消融他们。不然,四方力量都在抗衡,努力冲破,可是在往四方不同的方向使劲,这种撕扯,实在是难以忍受。
疗愈的前提,是被看见。而被看见,就是疗愈。
我这种大俗人,希望剧里人物消磨掉自己强烈的负罪感,以及由此延伸出的强烈自尊心。就是因为他们道德感太强烈了,所以他们接受不了自己道德感底下的一面。自我的审判是最严苛痛苦的。那样好累的哟。
话说,写读后感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呐。我得把我整个灵魂都投在这件事上,把我灵魂都融进故事里,才能勉强吸到这种精华汁液,提取出来,供给大家引用。
哎呀,脑筋像是跑了个全程马拉松。
不过,这种训练,是累在其中,乐在其后呐,回味无穷呀~
希望你也能感受到这种疲劳和随后的甘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