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锋《飞箭》读后感
文/杨蕊
张锐锋的散文《飞箭》,以著名哲学家芝诺提出的“飞箭在某一瞬时是静止的”这一悖论为题目,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比达哥拉斯、老子等先哲们的哲学主张入题,以《绘图千家诗注释》文本为题材,将哲学、文学、生活三者有效链接,试图探索人类追求真善美的永恒话题。读他的散文虽然如入原始森林一般惊险、诡异和魔幻,又充满诱惑、新奇和惊喜,从而引发读者深沉思考和文学艺术的享受。
但是,他的这种跳跃式的思维模式和隐藏在文字背后深奥的哲学智慧,给我们的阅读带来前所未有的难度。经过几次反复阅读,理出了一些他的写作思路。
首先,他起笔定调,引用哲学先贤的思想,确定了其写作的哲学基调。文章的开头,就将读者带入到哲学的世界:柏拉图把时间纳入自己永恒的理念世界。亚里士多德从本体论的角度认识时间和抽象形式之谜。毕达哥拉斯将时间纳入“数”中。芝诺将时间无限分割。莱布尼兹确信真理的先天性,说人存在于过去。布伦塔诺认为时间是有开端的。博尔赫斯可以描绘时间的形状和性质。老子将时间纳入万物蕃生的环途之中,与物并行,始逝复归……张锐锋列举中西方哲学家关于对世界本源的探寻,聚焦在对“时间之谜”的探索上,引出自己意欲表达的话题。
为什么作者要想到“时间之谜”?他说:“目的是探寻我们在昔日存在的铁证。”“往事作为消逝的事物,已经成为他本来的样子,他的形象和内在的质已经凝固在时间的砧板上。”“我想着隐在视线之外的时间里,是埋葬着不朽的灵魂的。”他的这种做法,正印证了苏格拉底说的:“时间是连续的、不间断的、永恒的。任何物质包括人的肉身终将消亡,不变的只有人的精神。”因此,张锐锋为了探寻人的精神世界,抓住了“时间”这条宇宙的虚空直线,将时间作为介质,而只有时间可以和精神一样无限延伸,结伴而行,直到永远。所以古人的精神伴随着时间,途经我们的生活,嵌入我们的生活,影响我们的生活,与人类历史忽而平行、忽而相交,同时延伸至今,以深刻的哲学思考,还原人类原初的本真感觉,与当下沟通融合,支撑我们物质之上的灵魂世界。
第二,他找准切入点,选取古诗作为写作题材,探寻古人的灵魂。德国诗人歌德说:“不能汲取三千年历史经验的人没有未来可言。”乔斯坦•贾德在《苏菲的世界》中写道:“人类的历史,就是我们的历史,从某个方面说,我们已经活了几千年。”正好,张锐锋在尘土里找到的《绘图千家诗注释》,成了我们昔日存在的物证,也可以说是我们物质性存在的一个载体。所以,从古诗里汲取古人的生命哲学和人生智慧,这就是张锐锋这篇散文的写作意图和线索。
作为一个“讲叙者”,他用哲学思维去分析这些诗篇,像一个勇敢的探险者,驾驭着时光的魔法镜,穿越时空,去探寻诗咏者的灵魂。他从一代大儒的诗句里读出了“悲剧的故事”,从唐宋八大家的诗句里读出了物我相悖的痛苦撕扯,从风流文人的诗句里读出了华清殿长扬宫之废墟、风声、雨声在时空中不朽的三位一体的美感。以荷马史诗中奥德修斯以乞丐之名重返家园的故事,站在全人类情感的高度,诠释家园对一个人的重要意义。他将一个牵牛少年与一位扶犁老者置于辽阔深远的宇宙时空,阐释着深厚土地之上春耕夏播收获生生不息、世代繁衍的生命哲学……这篇散文由于古代先贤、哲人、诗人的参与而具有了伟大宏阔的宇宙观,而作者对其个体小我的淡化,使得所描述的物象和观念具有了普遍意义。张锐锋的写作在历史与现实中穿梭,在哲学与生活中游离,哲学的智慧和思想是同他的生活融为一体的。他更像一位穿越古今的哲人,带着我们在已然复活的文字里捕捉已逝时间的心跳声,与古代诸多诗人,哲人这些有趣的灵魂对话,游玩,辩论。
第三,他阐释哲理,探索人类亘古不变的精神追求。古代的先贤圣人,哪个不是在平凡的现实生活中痛苦的追寻文人志士的气节和气度?现实中的我们何尝不是在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中纠结呢?而阅读张锐锋的作品,真的能让人豁然开朗,慢慢释怀,重拾生活的勇气和信心。
张锐锋说“诗人将诗篇作为心灵的化石留给后人”。这篇文章他选取了唐宋时期16首经典古诗,用哲学的思维分析这些“心灵化石”,有选择地还原诗人写诗的场景、诗人的心境和诗句背后的灵魂。
人类历史几千年,不变的永远是追求真理的精神。这也是中西方不同地域的哲学家、思想家之主张永远相契合的主要原因所在。朱熹的“理”与“气”的辩证关系和“格物致知”的方法论,与西方哲学家用“理性”和“感性”来解读世界本源的思想一脉相承。更重要的是,他们追求真理的气度和精神是相通的。苏格拉底将他的哲学思想与他的生活融为一体,他说“知善者必能行善”,他为了追求真理,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朱熹则于乱世中追求圣人之道,他是在“天理”和“人欲”中纠结挣扎,最终回到时间里,在那个瞬间,消亡于永恒,只留下永恒的诗篇;苏轼的《春宵》是对贵族阶级那种醉生梦死、贪图享乐的讽刺和鞭笞,对权贵的愤怒愤恨,能让他痛苦难眠;韩愈对隐没了的烟柳皇都的慨叹,反映了他对未能尽情感受大自然的美妙而失去自我的遗憾和企盼身心回归自然的焦渴与希望,他的内心更是痛苦的;王安石的《元日》,慨叹一年一岁消失的不是时间,而是生命。它实质上是慨叹人的愚昧和庸中所生的幸福。仪式之下掩盖了宇宙的智慧。作为推行维新变法的王安石,对这种程式的表面现象当然是担忧和摒弃的,他追求的是更加深刻的生命哲学。文中还提到了李白、杜甫、杜牧、王禹偁、韦应物等的诗作,张锐锋以独特的视觉和哲学的思维透视生活的本真,探寻诗人的灵魂和精神世界。从中,可以看出这些文人的责任和担当,也表现出了他们的社会良心。
读完全文,从张锐锋对所选取的或明快、或哲思、或抒情的诗句的分析,最深的感触是:诗人是痛苦的、纠结的、担忧的,并不是我们以前理解的诗情画意、诗和远方。他为什么要这样写?黑格尔给出了答案:“一个深刻的灵魂即使痛苦也是美的。”诗人是痛苦的,张锐锋是痛苦的,一切皆因他们的深刻,皆因他们都有美好的梦想,更因他们追求真理和自我本真的勇气和对世界作出哲学意义的深度阐释。是的,哲学作为文学的底色,被张锐锋赋予了现实意义,也成就了其自成一体的哲思型散文的特色,坐实了它“新散文”引领者的地位。
读他的文字,深切的感受到他传递给我们的一种文学艺术鉴赏的方法论,就是倾听古人在幽深的时空里与我们的对话,而我们读诗分析诗不仅是在倾听,也是在传达,是把我们的思想传达到遥远的昔日。读他的文字,我们还有太多所缺知识要补,太多思想观念要更新,他督促我们增加更大阅读量的同时,也引领我们走向阅读学习的更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