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读起来甚是过瘾,内容充实,描写细腻,老北京话味儿正韵浓。
其实才读没多少我就想写随感,但到底忍住了,读完一并写。当时勾着我想写随感是因为心里想着一个问题,老舍先生写祥子这个人,到底想写的是啥?
想来想去,《骆驼祥子》写的是底层的苦人,是无出路的社会,是个天地不仁的无常。
祥子这个人,仿佛是高开低走。但细想,也不尽然。祥子这个人,我并不喜欢!
祥子的苦出身确实决定了祥子的眼界、格局、器量……
说起来,祥子有两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皆因为祥子的太执着于我相而错过了。
一次是与虎妞的婚姻,一次是曹先生要继续用他。
祥子有优点吗?似乎是有的,他不抽烟不喝酒,一心攒钱,梦想着买车。
但其实仔细一想,祥子自认为自己不抽烟不喝酒有梦想就是要强,自己便比别的拉车的人高级。
可是不要忽视一点,祥子永远在和不如他的人比,他从来没有去关注过比他强的人是个什么精神面貌,相反凡是祥子接触到的比他有钱的人,他总能挑出人家的“不行”来。比如刘四爷没儿子,比如虎妞老丑厉害,比如姨太太不安分,比如夏先生像个死鬼……
而祥子看自己呢,觉得自己处处都好,自己个子高好,自己身体棒好,自己年轻好,自己不抽烟好,自己不喝酒好,自己想买车好……
祥子的思维是很多人惯常容易陷入的误区——把自己看得极重,特别是把“年轻”“健康”“外貌”“身高”等与自身努力无关的因素看得重中之重,然后因为天然所得的这个因素比较有优势就得意的不行。
至于别人的成功,则在祥子看来是机缘巧合。
祥子是普通人的一个写照,说真的,看祥子有如照镜子,把人照的极害臊。
为什么呢?因为祥子被写的太真了。就比如祥子跟虎妞这件事,祥子心里厌烦虎妞,但他又在回味。他厌恶虎妞是因为虎妞老丑,他又在回味是因为他的身体确实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
普通人往往便是这种欲拒还迎得过且过的心理,明知不妥却无力也不想去改变的,觉得自己有个像“祥子想买车”这个么“好强”的“梦想”,便觉得自己是在努力中的了,便把自己的一切不妥都忽略了或者都原谅了。
祥子这个人懦弱,不敢拒绝虎妞,而这份懦弱里有半推半就的侥幸,因为他确实是尝出了甜头。但他不想担责任,他给自己找了一堆的开脱,比如觉得虎妞老丑,猜测虎妞不是姑娘身,虎妞厉害,而自己年轻身体好是被诱骗了,自己反而是吃亏的。于是自己的懦弱在自己看来成了“老实”,而自己老实,于是便是自己在挨欺负、吃亏。
普通人太容易过于心疼自己,而过于苛责别人了。
祥子这个人看起来有梦想——买车,但其实他抗挫折能力根本无法支撑他的梦想,他第一辆车若不是他的得意忘形,怎么会冒险出城,而他却从未不反省自己。
待祥子与虎妞结婚,虎妞手里的钱是够祥子买不止一辆车的,而祥子当时已经不谈梦想了,他陷在自己吃了亏的心思里,跟虎妞怄气。直到终于虎妞给他买了一辆车,他却又嫌弃这个车。
可见,祥子的梦想根本就不是什么买车,买车不过是为了配他这个人,配他自认为的比别人强的这么个大个子这么个好身体的人。
到虎妞死了,祥子想起一点虎妞的好处,却还是恨虎妞的地方多。立刻就觉得小福子是个好女人,想娶了小福子。
祥子不过就是看小福子长得好看,便连她是个暗娼也不在乎,却因为虎妞老丑厉害便要恨虎妞。可见祥子不但注重自己的这些与努力无关的身体条件的优越,还注重别人的与努力无关的身体条件的优越。
所谓“外貌协会”也就是这个意思了,优秀的外表,是天然优势,但它终有失去的一天。待年轻没了,健康没了,美丽没了,还剩什么呢?而祥子却像迷恋自己迷恋的不行,梦想着买车,也不过是为了做自己的配饰。
普通人太容易被表象迷惑,找不到自己的核心利益与核心优势。
而后来曹先生又要用祥子,祥子得知小福子死了,祥子表开启了堕落模式。所谓“入了车夫的辙”,这个理解起来,有点像“肖申克的救赎”里的那句“被体制化了”,但不甚贴身。祥子陷在自我的心疼里,从未进行过自我反思,小福子死后,祥子彻底变了,抽烟了喝酒了不买车了,逛窑子蒙人骗钱了,最后都开始害人了,再后来活着有如死了。
在我看来,小福子的死,不过是祥子给自己的一个堕落的理由。从前祥子拥有着健康拥有着别人没有的大个子,拥有着年轻。跟虎妞结婚以后,祥子觉得自己身体不如从前了,于是他恨虎妞,他的认知里,仰仗的便是这个铁打的一样的身体,而这个身体被虎妞毁了,所以祥子恨虎妞。
但其实虎妞从一开始就知道,人是会失去年轻会失去力壮的,所以不可能拉车拉一辈子。然而认知差异使得两个人根本没法达成共识。
所以,祥子其实已经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年轻力壮,而他无论如何不知道失去年轻力壮以后的出路在哪里。小福子的死,使得祥子的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顺应着“无出路”的状态,一路堕落和迷茫下去了。
所以,我讨厌祥子。我讨厌他自以为是,我讨厌他付出一点点劳动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我讨厌他标准不一以貌取人,我讨厌他轻言放弃……
普通人太容易放弃和妥协了。
祥子便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了,我不喜欢他,而我更讨厌的,是那个乱世之时社会的无望、底层的绝望……
天地不仁——正如那场差点要了祥子的命的大雨——随便一场雨、随便一个冬天便可以要了很多人的命……
祥子啊祥子,若你生在我这个时代,你便会发现,你买的第一辆车它不会丢的,你也不可能捡到骆驼。你甚至可以有很多工作可以选择,哪怕是你没有一技之长,但我相信,即使你没有文化,你还是会努力学一门技术,你会发现你的技术可以让你拥有一份安定的生活,你会娶妻生子,你可能会被老婆埋怨挣钱少,你可能会发愁孩子的学习,你可能会在终于有了点积蓄的时候有些小得意……
总之,祥子啊,我说的你那些个缺点,如果放在我生活的这个时代,那么那些个缺点只不过是把你钉在一个普通人的位置,让你得到一份普通人的人生,然而在你生活的那个年代,即使是你全然的都是优点,你还是无法跳出生存这张大网,你甚至挨不过一场大雨……
叹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