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遍阅读《茶花女》,受时代、观念和后世对茶花女评价的影响,总是站在同情的、客观的立场看小说及它所反映的社会现实,茶花女的命运不只是一个妓女的命运,而是当时社会所有底层女人共同的命运。我不知道小仲马是因为对沦落女子的宽容,还是本人与名妓一段不能长久的恋情,而写下名扬万世的《茶花女》,或者二者不俱其一,但我相信真实的情感表露是文字创作最大的动力。
那个时代,出生在底层的人,永远地被钉死在命运的十字架上,任你如何努力和成功,也逃脱不了“身份”给人划定的社会圈子。可怜的“茶花女”们,好不容易混到上层社会,仍被视为宠物、只供人玩弄而不被尊重。谁都知道表面华丽、高贵、傲慢的某些贵族们,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脏物污垢,他们看重自己门第、身份和地位,靠继承的遗产坐吃山空,他们做坏事毫不费劲、也没有愧疚之感。他们因美貌而玩弄女性,事后一走了之,不对一个沦落的生命给予应有的同情和尊重。而世上的人们都像特权一样对他们的行为视而不见、极端包容忍受。
与茶花女一样命运的妓女们则完全不同,她们用表面的奢华掩饰真实的内心。她们对未来灰心、失意,在自暴自弃中逃避现实,糊涂中清醒,清醒中又无能为力。她们清楚很多人爱她不是因为真爱,因此她们谁也不爱。她们不相信命运,不相信爱情,却有着悲剧的命运,有着表面被信任、顺从和谨慎的爱情。茶花女二十五年的生命历程中,童年很不幸,母亲在打骂她十二年后,唯一的馈赠就是传染给她折磨而死的肺病。她成长的环境里,没有人对她付出真情,邻居、情人、那些急于拍卖她的物品以便抵偿债务的人,在她失去了容貌和被利用的价值时,就像对待一堆无用的垃圾一样抛弃了她,任她被压在尘世的底层,悄声无息、自生自灭。
因为爱,所以慈悲。茶花女对阿尔芒说:“有麻烦,我一个人承担;有好处,我们分享。”说得自然、亲切、不做作,并为这种付出而微笑面对。因为爱,她毫不犹豫地放弃奢华、激情的生活,宁愿与所爱的人老老实实、安安稳稳过家常的日子。因为她的过去,她怀疑被爱,坦然承受“爱情短于生命”的事实。最后,为了爱,她又放弃了爱。她忍让、包容、不卑不亢、以平静和尊严的态度原谅所爱的人种种攻击和侮辱性的报复行为。弥留之际,她不断地呼喊着阿尔芒的名字,她的微笑、思念和灵魂都属于所爱的人,“她的眼睛里流出了无声的眼泪”,却始终没有再见到她心爱的人。她认为世上“多她一个少她一个都无所谓”,但爱却让她有重生的勇气,临死时也希望爱情能救活她。她瞧不起自己的生活方式,又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因而她喜怒无常、神经狂躁,在酗酒和失眠中学着忘却。她被玩弄她的贵族视为没有教养的花瓶,就是上帝,也在给她渗入骨髓的爱后加重地惩罚了她。是爱,加剧了她死亡的步伐,当爱真正得到回应时,她已告别了尘世,一切对她都没有了意义。
就爱情而言,茶花女不算是悲剧,真正悲剧的是她作为底层的人误入上层的命运。我同情茶花女,完全不是文章开头的理由了,而是因为她为爱而舍弃的行为感动了我。我知道小仲马也割舍不了,虽然他在文章最后写道:“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听到高尚的不幸者在祈祷,他就要传播这种声音”。作为作家,这是他的职责;作为男人,他最后的重述又显多余,亦如他矛盾一生的心理。他临终的选择否定了半生对《茶花女》的忏悔:死后葬在离主人公原型的墓地百米之距,生生世世守候那茶花般馨香的纯真爱情——不能共生,就选择在死后陪在身边。
看《茶花女》,懂得了为爱而舍弃。她像一朵在黑暗中盛放的雪莲,透着微弱、漂渺的光亮,即使当时瞬息即逝、不留痕迹,仍流传至今感动后人。由此我想,对于风尘女人,中西文化赋予她们一样的评价标准,在这点上它们是相通的。比如貂婵、李香君、赛金花……无论她们具备所有完美女人应有的特质:绝美的外貌、高贵的气质、风流的才情,也摆脱不了与茶花女的一样的悲剧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