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够抽离自己,使自己的观察悬浮于自己的大脑之外,每时每刻像看一部悬疑电影一样观察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你会惊艳地发现两个自我:一个可以没有想法的会观察的自我,一个时刻纠缠在过去和未来各种念头中的自我。那么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我还是两者皆然?
首先从进化生物学角度解释。快乐易逝,这将使我们陷入周而复始的不满足,原因正是自然选择的“设计”:使快感易于消退,从而带来不满足,驱使我们追求更多快感,毕竟,自然选择并不“想要”我们快乐,它只是“想要”我们多产——从它的角度来看的多产,很狭隘的多产——制造机器(我们的身体就是机器)来传播更多的基因(大家可参考《自私的基因》)。使我们多产的方法就是使得对快感的预期非常强烈,但是快感的持续时间又不长。如果期待的快感比实际所带来的快感更强——那么就是陷入了幻觉,或者换个不那么激进的说法,至少是被误导了。自然选择的职责是制造机器来传播基因。如果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将某种幻觉植入机器,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再次从心理学角度看:在心理学领域,特别是进化心理学领域,人们逐渐达成共识,认为思维是“模块化”的(modular)。这样来看,你的大脑是由很多专门的模块组成的,模块可以评估境况并做出反应,模块之间的相互作用塑造了你的行为,而且,模块之间的大多数互动是你意识不到的。虽然说“意识心”(意识“自我”)有特别之处,但和我们平时认为的那种特别不同,它不是总统,而是更像美国众议院议长,它主持投票,宣布投票结果,但无法控制投票过程。如果说并不是“意识自我”引导我们选出新模块掌控局势,那么是什么呢?好吧,模块的激活与感觉有密切的联系。
在一项研究中,心理学家要求男性完成一项职业规划调查问卷,有些人填写问卷的房间里有女性,有些房间里只有男性。结果显示,在有女性的房间里,男人会更倾向于将积累财富作为一项重要的职业目标。此举或许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职业规划真的发生了改变,或许求偶”模块只是短暂激活了“自我推销”这个子模块,并没有改变长期的职业规划。换言之,或许是因为女性在场使得异性恋男性的大脑出现波动,促使他们通过分享大胆的未来财富计划来赢得女性的赞叹,从而使他们忽视了长期计划。实验者为实验对象播放了一些电影片段,有些选自恐怖电影《闪灵》(The Shining),有些选自浪漫爱情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Before Sunrise)。随后,每组实验对象都会看一两段艺术博物馆的广告。第一段广告中,广告语是“每年游客量超百万”。第二段的广告语是“走出人群”。看过《闪灵》电影片段的人,听到第一段广告词的时候,会更倾向于游览博物馆,原因应该是恐惧心理使他们将人群看作安全港。而看过《爱在黎明破晓前》片段的人,反应恰恰相反,或许是因为浪漫的感觉使他们更喜欢私密空间。
“模块由感觉激活”这一观念使我们对佛教的两种基本理念——不执于情”和“无我”——之间的联系有了新的认识:当你通过正念关注某种感觉,将其摒弃的时候,你也摒弃了之前被认作“自我”一部分的某种东西,你一点一点地凿下了“自我”的碎片。感觉并非你所认为的“自我”的一小部分,它们近乎那个“自我”的核心,它们所做的事情正是你以为“你”所做的事情——做决定。是感觉“决定了”当下由哪个模块负责,随后则由该模块决定你在那段时间里所做的事情。在感觉浮现时,以正念观察,不要对感觉依附得太深。如果你不屈服于执念,或者用佛陀的口气讲,如果你能使意识不与感觉“纠缠”,那么“忌妒”模块就不会被激活。心中不怀执念地观察感觉,这样才能避免模块控制你的意识。某些感觉或多或少都是“假的”,与它们保持距离就能心明眼亮,以此明确感觉和幻觉之间的关联。佛学思想和现代心理学在这一点上交汇:在普通的人类生活中并没有掌控局势的唯一的自我,也没有意识的首席执行官,有的似乎是一系列自我,它们轮番上场,掌控着局势。如果它们是通过感觉掌控局势的,我们就有理由认为,改变感觉在日常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就可以改变局势,即逃脱此时基因和大脑模块的虚幻控制,那个没有想法的会观察的自我才可能是你能控制的本体,这是伴随基因进化的文化进化的产物,绝不是基因喜欢的东西,不过,此刻我要祝贺你——你至少不再是基因的奴仆了,你可以部分超脱基因掌握的命运,获得很多自由。
正所谓地狱的大门是随时打开的,我们只是不知大门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