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10-10):
开篇,作者自述写作之动机:“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作者忘不了生命中出现的那些美好女子,仅以此段,似已可推断:书中的贾宝玉,其原型就是曹雪芹。
顽石历劫的架构,可谓天马行空,给《红楼梦》以浪漫神话之结构。
佛道参与顽石历劫,这是《红楼梦》的宗教意义,《红楼梦》是写人性,而佛道本来就是人性,是被提炼的人性。
士隐经历了三重打击:丢失了女儿,火灾,岳父大人对他的欺骗和羞辱。也正因为这三重打击,士隐对“好了歌”有了智慧的解注,好了歌与士隐的解注,共同阐述了色空两依,以色说空的佛理。
以佛家所说的“生成住灭”而言,此回中,士隐的生命轨迹归于“灭”,而甄家大丫鬟娇杏与贾雨村的命运正在蓬勃的“生”之中,所谓“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这种“生生灭灭“的“此起彼伏”增加了小说的戏剧感,芸芸众生,真可谓“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10-11):
贾雨村被罢官,文中写道:“那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公事,将历年做官积的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排妥协,却是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贾雨村的复杂个性,可见一斑。
贾雨村游“智通寺”,见寺庙门旁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这副对联让人难忘,意思是说:钱财已经累积到绰绰有余了,可还是在苦苦经营不知缩手。世间事,一定要撞到南墙,头破血流才肯回头。这是棒喝,当然,此时的贾雨村还纠结于尘世功名利禄的追求,难知其中禅味。
古董贩子冷子兴是一个成熟的社会观察家,他通过古董生意的进进出出,就把大家族的起伏兴衰摸得清清楚楚,作者借助这样一个人来描述四大家族的全貌,高明!
贾雨村和冷子兴讨论贾宝玉时,也交代了贾宝玉反儒家反传统的性格与“竹林七贤”魏晋文化之间的关联性。
贾雨村丢官后,又委托朋友介绍而成了林黛玉的老师,他因此结识林如海(黛玉的父亲),这为他二次出来做官埋下了又一个“因”。中国社会的人际关系中,蕴含着各种生长性和可能性,贾雨村就是这种人际关系的受益者。
第三回 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10-11)
此回开始写黛玉了:“那女学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无奈他外祖母致意务去,且兼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
黛玉的人生大安排,是她的外祖母和他的父亲共同决定的。她的“寄人篱下”的命运也从此拉开序幕。
何谓黛玉的寄人篱下的心境?此回中有这样的文字:“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黛玉身体不好,加上年少丧母,寄人篱下,这种种不利融合成在一起,塑造了黛玉的多愁善感的特质。
宝玉是顽石,黛玉是绛珠草,两人的前世姻缘是《红楼梦》神话架构的基础,作者也是在各种日常描述中回应这一点,比如此回中这样写: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宝玉眼中的黛玉(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子?文中有回答: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宝玉在此回也有“画像”,书中有词: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嘲讽宝玉的这首词,应该是曹雪芹的自我评价,这首词再次凸显了宝玉个性中的反儒家反传统的魏晋风格。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10-12)
黛玉初来荣国府,人生地不熟,她这个时候最亲近谁?
“却说黛玉同姊妹们至王夫人处,见王夫人与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语。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姊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
“这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今黛玉虽客寄于斯,日有这般姐妹相伴,除老父外,余者也都无庸虑及了。”
黛玉去世的时候,身边很凄惨冷清,而李纨却还在她身边。李纨是个朴实厚道的人,在与黛玉的相处中,作者对她的品性有清晰的交代。
重新当了官的贾雨村乱判官司,包庇薛蟠,并对提供情报的门子做果断的切割,将门子发配充军,这足见其二次为官时的“理性”与“势利”。此时他已知案中的英莲就是昔日恩人士隐被拐卖的女儿,但文中并无交代他将此消息告知士隐岳父家(士隐之妻这个时候可能还在世)。此时的贾雨村,已是官场上的游刃有余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10-12)
宝玉睡午觉,发现房里有“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对联,就不肯在这个房间呆了。
这是很有味道的一副对联,提醒人要对世间事,对人性人情要有洞察和理解的能力,但即使是这样温和的提醒,宝玉也觉得刺眼,可见他对“进步”是完全抵抗的。
宝玉睡梦之中游太虚幻境,得观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大观园里的这些姑娘们的命运尽在册页之中,只是宝玉当时不能理解而已。
《红楼梦》书写尽时,很多姑娘的命运和册页中所写的并不完全一致,因此让诸多红学专家争论,尤其争论后四十回是不是曹雪芹所写。
我想起《故道白云》里如来涅槃的故事:佛祖预判自己七天之后涅槃,但行到第三日时,佛祖就涅槃了。佛陀通过自己的故事来演绎佛理中的“无常”。所以从这个角度说,《红楼梦》太虚幻境中的天书,也不可能百分百准确预测所有人的命运,这也是“无常”的例证吧。
宝玉在梦中见太虚幻境里各种繁华,这是“色”,色在梦中,终究是空,空与色的关系,就如太虚幻境中的一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宝玉看不懂册页,于是梦中神仙又弹奏《红楼梦十二曲》,也都是宿命预示之曲,但宝玉此刻还是听不懂。
此时的宝玉还未历劫,如何成佛?积劫方可成佛。
此回是中国传统宿命文化之大成:何谓真,何谓假?何谓空,何谓色?何谓偶然,何谓必然?性格与命运轨迹是何关系?何又谓“知天命”?读此回时,这些问题总在脑中萦绕不散。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10-13)
宝玉在这一回和袭人亲热了一下,在他的春梦里,他是和秦可卿亲热,纵观整个《红楼梦》,宝玉喜欢的女生实在是太多了:黛玉,袭人,晴雯,宝钗等等,他还喜欢男生,比如秦钟。
在第五回中,警幻仙姑这样评判宝玉:“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宝玉得了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的称号,以世俗观点看,他就是滥爱任性的一个公子哥,但作者却在《红楼梦》中提炼出了他的“情真意切”,以及这一切背后的戏剧感,宿命和宗教价值。
此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这是贫穷和富贵之间的一次接触。
当贫穷遇见富贵时,贫穷常常是紧迫的,寒酸的,而富贵则通常是自在的,主控局面的。在此回,刘姥姥和周瑞家的,刘姥姥和王熙凤之间的,甚至是刘姥姥和门子之间的接触和对话,都是清晰写照。
刘姥姥对荣国府的观察,那种好奇和震撼,这让我想起我第一次来上海时,出租车行驶在高架上,我仿佛进入一片钢筋水泥的森林,当时我也有相似的好奇和震撼。
太多解读者在这些章节里夸大刘姥姥的成熟练达,这没有真正走进贫困者,这只是看客的心态。
刘姥姥是带着她的外孙板儿一起进荣国府的,有谁能想到,后来板儿娶了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儿呢?因缘际会,缘起论与因果论的复杂性和不可预测性,由此可见一斑。
凤姐对刘姥姥,可谓是结了善缘,文中写道:
凤姐看见,笑而不睬,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吊钱来,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这是此回结束时作者最后的归纳文字,也算是对读者的提醒吗?
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10-13)
薛姨妈有十二朵宫花,让周瑞家的给各位小姐送过去:“你家的三位姑娘(指迎春,探春,惜春),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罢。”
周瑞家的于是出来送花,最后两朵,送到了林黛玉处。
文中这样写:“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
十二朵花,周瑞家的确实把最后两朵留给了黛玉,黛玉所挑战的也确实是事实。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黛玉舅母,宝玉的妈妈)的心腹,王夫人是贾府的真正当权派,周瑞家的如此排序安排送花,或多或少证明了黛玉寄人篱下的客观现状。
王熙凤请假去宁国府玩乐,这出戏里,最妙的角色安排是焦大,焦大在宁国府算是“创一代”,他跟着老祖宗打过仗,算是老资历的老家人,他发飙开始乱骂:
“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他的骂,道出了荣宁两府的腐败内幕:
贾珍(公公)和秦可卿(儿媳妇)偷情,这是爬灰。(作者没有明说,但书中有大量细节可以佐证,太多红学专家也都做了考证)
贾蓉(秦可卿的丈夫)和王熙凤偷情,这是所谓“养小叔子”(作者也没有明说,但书中也有大量细节可以佐证,太多红学专家也都做了考证)
荣宁两府所发生的这类腐败故事,比他能骂出来的,还要多太多:
贾琏(王熙凤的丈夫)在外各种偷腥,连家仆鲍二的老婆多姑娘也不放过(最后还逼出了人命)
薛蟠为了抢买香菱而唆使家人打死冯渊。
也就在焦大跳脚大骂的那一天,宝玉和秦钟正在开始他们的同性之恋。书中说“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连两人合计好的一起读书的计划,都是两人情爱故事的背景而已。
乱不乱?场面简直一片混乱。
富贵豪门,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这是一面,另一面则是“温饱思淫欲”,作者无比真诚地描述了贵族生活的“外”和“里”,人性的复杂性,在豪门富贵滋养下,展示得如此生动和深刻。
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10-13)
此回描述的,是宝玉很日常的一天:看戏,遇到两波仆人,然后去探望生病的宝钗,遇到黛玉,于是一起喝酒吃饭,然后酒到醺时返回,甩杯子骂李奶妈…
看似平常的描述,清晰勾勒出宝玉每天要接触的四个不同的圈子:
圈子一:宠爱他的女性长辈(代表人物:老太太,王夫人,薛姨妈…)
“且说宝玉来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正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
这种关系的本质是溺爱,爱到什么程度?一把拉了他,抱入怀里。
圈子二:严管他的长辈(代表人物:宝玉的父亲贾政,李奶妈…)
宝玉在此回想喝点酒,于是李奶妈的戏就来了:
宝玉笑道:“这个须得就酒才好。”薛姨妈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来。李嬷嬷便上来道:“姨太太,酒倒罢了。”宝玉央道:“妈妈,我只喝一钟。”李嬷嬷道:“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坛呢。想那日我眼错不见一会,不知是那一个没调教的,只图讨你的好儿,不管别人死活,给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两日骂。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恶,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兴了,又尽着他吃,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吃,何苦我白赔在里面。”
李奶妈代表着贾珍这样的严厉的长辈,他们希望宝玉走儒家正道,把书读好,把自己管理的体体面面,然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而这正是宝玉内心最为抵触的。
圈子三:仆人们(这里指的仆人,非同龄人)
在这个圈子里,才十几岁的宝玉就是个主子少爷,文中有这么一段:
“可巧银库房的总领名唤吴新登与仓上的头目名戴良,还有几个管事的头目,共有七个人,从帐房里出来,一见了宝玉,赶来都一齐垂手站住。独有一个买办名唤钱华,因他多日未见宝玉,忙上来打千儿请安,宝玉忙含笑携他起来。”
成年的仆人见到宝玉,都要“垂手站立”,还要“打千儿请安”。
圈子四:同龄人(尤其女性同龄人)
在这个人群世界,宝玉是游刃有余的,是无比享受的,他在这个圈子里也具备广泛的爱意和包容:比如此回,黛玉在宝钗那里见到宝玉,说出有酸意的话,他都听得懂,也就一笑了之。也是在此回,他在外面吃了豆腐皮做的包子,知道晴雯喜欢,就假说自己晚上还吃,专门将包子打包带给晴雯…
在这四个不同的圈子里游荡,这就是宝玉平常的一天。
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10-14)
宝玉终于要去上学了,袭人对宝玉的各种无比细节的叮嘱,她对宝玉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随便挑选一段如下:
袭人说一句,宝玉应一句。袭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给小子们去了。学里冷,好歹想着添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顾。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着他们添。那一起懒贼,你不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
贾政知道宝玉要去上学,是这样反馈的:
贾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
我想起我的学生生涯,我的爸爸基本也是这样和我沟通的,他以讽刺和羞辱的方式给我传递“要上进”的压力,也因为这样的沟通,在我的青少年时期,我们父子之间产生了难以逾越的代沟。后来,老爸逐渐衰老,脾气由暴转淡,我们才慢慢找到一些“多年父子成兄弟”的融洽。
宝玉进学校是为了能和秦钟在一起,薛蟠进学校,也是为了狩猎男色。薛蟠喜欢的两个男生,一个叫“香怜”,一个叫“玉爱”的,和宝玉和秦钟又彼此对上了眼。
这是对富贵子弟情爱生活状态的大胆描述,所谓情爱专一是不存在的,这些富贵子弟,每段情爱都是真挚的,但也是善变的,可谓春心荡漾,泛滥任性。也因为作者这样大胆的陈列和描述,让善恶美丑纠结成一体,这部大作才如此贴近复杂多变的人性,这本书的文学价值也才得以经久不衰。
某日,秦钟和香怜挤眉弄眼时,终于激化了矛盾,引发了一场学校群体的打架斗殴。这场群体斗殴,最终以金荣向秦钟作揖磕头告终。
为什么金荣要甘拜下风?明面上,这是一堆小孩子的斗殴,背后却是各方家族势力的PK,宝玉护着秦钟,宝玉在这群学生中的势力最大,所以金荣无其他选择,必须投降。
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10-14)
金荣回家后和自己的妈妈告状,觉得自己在学校受了委屈,他的寡妇娘这么劝他:
“你又要争什么闲气?好容易我望你姑妈说了,你姑妈千方百计的才向他们西府里的琏二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了这个念书的地方。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的起先生?况且人家学里,茶也是现成的,饭也是现成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来的,你又爱穿件鲜明衣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这二年也帮了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你如今要闹出了这个学房,再要找这么个地方,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还难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顽一会子睡你的觉去,好多着呢。”
寄人篱下的悲惨生活,这金荣怎么去和有宝玉撑腰的秦钟斗呢?
宝玉就是曹雪芹的化身,他以公子哥的身份回忆童年学校里的闹剧,居然能关注到当年他的对立面金荣背后的落魄的家庭状况,把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这就是大作家的视角,这就是大才子的悲悯和才情。
此回写秦可卿生病了,公公贾珍用心用力找医生给媳妇看病:
“他那方子上有人参,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好的罢。”配药的人参要选好的,这也是贾珍亲自在交代,后面章节里还有很多贾珍对儿媳妇秦可卿的过分的“关爱”。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淫心(10-14)
这一回,是写宁国府替他们的老大贾敬办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作者在描述这个盛大生日宴会迎来送往的诸多细节的同时,写到有两个人正在走向死亡。
一个正走向死亡的人是秦可卿,此时的秦可卿已经得了重病,秦可卿是《红楼梦》中凤姐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于是,在大家宴会和听戏的热闹中,凤姐坚持和宝玉一起去探望秦可卿。
秦可卿见凤姐和宝玉来看望自己,此时她说的都已经是交代身后事的话了,真可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文中通过宝玉的感受来描述当时的场景:
“宝玉正眼瞅着那《海棠春睡图》并那秦太虚写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的对联,不觉想起在这里睡晌觉梦到“太虚幻境”的事来。正自出神,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
凤姐和秦可卿都是在别人家做儿媳妇,都负责各自府上的管理,虽然两人家境出生不同,但两人已是难得的知己,文中这样写两人的情分:
秦氏又道:“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时候还求婶子常过来瞧瞧我,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遭话儿。”凤姐儿听了,不觉得又眼圈儿一红,遂说道:“我得了闲儿必常来看你。”
后来书中交代,凤姐在秦可卿生病期间,是反复多次去探望的,这是凤姐和秦可卿之间的“善缘”。
另一个正走向死亡的人是贾瑞,就在此回,他主动调戏王熙凤。贾瑞对王熙凤的爱慕是真挚的,但两人并无情缘,他身份低贱,用平儿的话来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的痴情,换来是却是凤姐的“恶意”,
文中写凤姐当时的心思:
“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贾瑞在自己情爱的痴迷中走向死亡,他和王熙凤之间,是“恶缘”。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10-14)
这一回里,贾瑞痴痴爱着王熙凤,他在王熙凤虚情假意的设计里,将自己搞得非常不堪:第一次他应邀而来,在腊月寒天里的过道整整等了一夜。第二次他应邀而来,被贾蓉和贾蔷抓住,不仅背负了一百两银子的债务,还被浑身浇上屎尿。
贾瑞对王熙凤的痴迷,书中文字似以“淫”为特征。但作者早已在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就已经交代了“情”和“淫”的关系,警幻仙姑是这么定义“情”与“淫”的关系:
“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
所以,贾瑞爱慕王熙凤之“淫“,与宝玉爱慕黛玉之“情”,本质相同,没有差别。
贾瑞值得同情,他是《红楼梦》里的悲剧人物。这个老实巴交的年轻人才二十岁,书中交代他父母双亡,是做家族教师的祖父代儒抚养他。
就这样一个年轻人,在多次被打击,在他对王熙凤的昼夜思念中,身体逐步崩溃。
在贾瑞生命垂危之际,跛足道人送来风月宝鉴(一把镜子),让贾瑞只能看镜子的反面,镜子反面是个骷髅(代表“空”,代表“放下”),贾瑞还是坚持看镜子的正面,镜子正面是他魂牵梦绕的王熙凤(代表情爱中的“痴迷执念”),于是他再次沉沦,最终走向死亡。
贾瑞到生命的最后都没有放下,都没有醒悟,跛足道人给了他一次顿悟的机会,但他错过了。
这让我想起宝玉,宝玉的生命,后来也出现了一次醒悟的机会,宝玉抓住了这个机会,选择了出家,算是放下了“痴迷“执念,修成了正果。
此回写得实在精彩,曹雪芹花了那么多笔墨来写贾瑞,贾瑞可能就是没有开悟的另一个宝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