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瓦勤奋地工作,花费很少,他要尽力节省开支,免得到结婚时手中空空。他变得悭吝起来,悭吝得和当初挥霍一样厉害。
人们要宣布那些令人痛苦的幸福消息时,总要装出心情沉重的样子,杜洛瓦也是如此,他用一种伤心但却坚决的语调说:“我要结婚了。”她哀叹了一声,这是女人们行将昏厥时的叫声,也是出自内心深处的悲啼,随后便哽塞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喘气。
他不说了,希望她有所反应,等待着一场疯狂的愤怒,等待着她大发雷霆和破口大骂。
她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上,像是要压制心跳似的,呼吸始终是断断续续的,非常困难,胸脯一起一伏,头也跟着一起颤抖。
他抓住她搁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手,但她猛地把手抽回去。
他跪倒在她面前,但不敢碰她。她的这种沉默无言比暴跳如雷还使他难受。
他用他那温柔、低沉而迷人的嗓音说着,听上去简直像音乐一样悦耳。
他看到在他情妇痴呆呆的眼睛里有两颗泪珠慢慢大起来,随后流到面颊上,紧接着又是两颗涌到了眼睑上。
这时,她努力振作,拼命控制自己,以保持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她用那种女人就要哭出声来的颤抖的声音问道:“她是谁?”
这时她从上向下俯视着他,湿润的眼睛充满绝望的神色,是那么动人又那么悲伤,显示出一个女人内心的全部痛苦。
剩下他一个人以后,他站起身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头上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似的。他定了定神,随即死了心,嘴里喃喃地说:“不管好坏,总算结束了。好了……没有吵吵闹闹。我就喜欢这样。”他突然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觉得自己自由了,解放了,可以随心所欲地开始新的生活了。他为自己的成功和力量而陶醉,不由得挥舞拳头对着墙壁猛击起来,仿佛刚才和命运之神打了一仗。
列车经过阿尼埃尔桥时,他们看到河里满眼尽是各种船只,渔人在捕鱼,划小艇的在荡桨,不由得高兴起来。五月的骄阳斜照着这些船只和平静的水面。河水好像停滞了似的,既不流动也无涟漪,简直在炎热灿烂的夕阳光辉下凝固了。河中央一艘小帆船为了接受一点微风,把船舷两侧白布做的巨大的三角帆张开,看上去活像一只正要腾飞的大鸟。
他坐在那里,满脸通红,被这些理智的话说得很扫兴。后来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现在用演员的腔调在讲话,加上面部滑稽的表情,使这个平常看惯了那些放荡不羁的文人的矫揉造作和插科打诨的年轻妇人十分开心。
杜洛瓦搂着他妻子的腰肢,把她紧紧地抱着,刚才那种激烈的欲望已变成一种软绵绵的温情,他渴望得到一种柔情蜜意的抚慰,就像人们摇晃摇篮里的孩子时的那种温柔的爱抚。
甜蜜的声音使年轻妇人感动了,全身肌肤一阵战栗,她弯下腰,把嘴唇送向杜洛瓦,因为这时他的脸颊正偎依在她温暖的胸脯上。
这是一次时间很长的默默无声的接吻,吻得深沉酣畅。后来,由于一次突如其来的冲动,两个人陡然疯狂而粗暴地拥抱起来,一阵短促的气喘吁吁的搏斗,他们就这么激烈而笨拙地交合了。事情过后,两个人都有点失落的感觉,虽然疲乏,但还是情意缠绵地拥抱在一起,直到汽笛长鸣,宣告列车即将到达下一个车站时才分开。
疲倦的玛德莱娜坐在这辆旧车子里面,被射进来的暖烘烘的太阳抚慰着,她感到非常舒服,仿佛沐浴在温暖的阳光和田野的空气中,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是两个农民,一男一女,他们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走着,有时肩膀还会互相碰撞一下,男的是个矮胖子,面色红润,稍许有点大肚子,尽管老了,却很强健;女的又高又瘦,背有些驼,满面愁容,是一个地道的在田间吃苦受罪的女人,从孩提时代起就开始劳动,即使在她的丈夫和顾客一起饮酒开玩笑的时候,她也从未笑过。
被故乡的气氛陶醉了,沉浸在天生的乡土之情和对童年时代熟悉的地方的眷念中;各种感觉,各式各样的回忆,从前的种种事情聚集到眼前,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诸如门上小刀刻的一道痕迹啦,一把四脚不稳的椅子啦,都使他联想起一些往事。
玛德莱娜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也没有讲话,郁郁寡欢地呆在那里,尽管嘴角上还挂着平常一直保持着的微笑,但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沮丧的微笑。她有一种希望落空和伤心的感觉。为什么呢?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吗?她明明知道要来的是乡下人的家,是穷苦的乡下人的家。
惨淡的烛光在灰色的墙壁上映出几个人头的影子,每个人头都有一个巨大的鼻子,动作姿态也夸张得离奇。有时候,有人稍微转动一下身子,他的侧影就会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出现在墙上,只见一只巨大的手,举着一把像干草杈大小的叉子,朝着一个妖怪似的影子的大口里送。
玛德莱娜抬头向上望,从树梢的空隙中看见繁星点点;而尽管一点风都没有,树枝纹丝不动,她却觉得四周无边无际的树叶在隐隐约约地颤抖。
一阵奇特的战栗感觉掠过心头,并传遍全身,她突然无端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惶恐不安。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她好像迷失了路途,陷入了困境,四周危机四伏,而她却被大家抛弃了,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孑然一身,独自留在这簌簌发抖的穹顶下面。
客厅的门帘是卷起的,他看见玛德莱娜正在把一簇玫瑰花插到壁炉架上的花瓶里。这些花简直和他买的一模一样,他顿时不快起来,满肚子不高兴,好像别人把他的想法、他的殷勤和他期待的欢乐一股脑儿都偷去了似的。
她把花接过去,嗅了嗅,高兴得像个孩子,蹦蹦跳跳地把花插到刚才那个花瓶对面还空着的另一个花瓶里,插好之后,又左右端详了一下。
他从前那副严肃生硬的面孔不见了,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这清楚地表明,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新闻记者受宠若惊,赶紧竭力显出亲热的样子,以回报这种主动友好的态度。不到五分钟,两个人就好像已经相识并彼此爱慕了十年似的。
玛德莱娜点着一支香烟,斜靠在壁炉架上,讲了她得到的消息,阐述了她的看法和她所设想的文章的布局。他专心听着,同时草草地记下一些要点。他一记完,搁下笔就提出一些反对意见,重新把问题拿出来探讨。他要把这件事提得更高,把它扩大,进一步借题发挥。他的想法已远远超出文章的提纲,而成为一次反对现任内阁的作战计划,这次攻击将是一个开头。他的妻子已经停止抽烟,他的计划引起她很大兴趣,随着乔治的思路,她看得更深更远。
她出语尖刻,用女人特有的恶毒的俏皮话去中伤内阁总理,并以一种诙谐的方式,把对总理面貌的嘲笑和对他政策的抨击混在一起,嬉笑怒骂,极尽讽刺之能事。
杜·洛瓦时而添上几句,使得这一攻击的作用更深刻,力量更强大;他还善于运用阴险的暗示手法旁敲侧击,这是他在写地方新闻时磨炼出来的本领。当玛德莱娜提供一个依她看肯定是事实,而他认为还有疑问或可能会出问题的情况时,他就巧妙地让人去猜,使人在思考中自然而然地接受他的想法,这比正面讲出来还要有力量。
文章写完后,乔治用夸张的语调高声朗读了一遍。两个人一致认为文章写得好极了,他们既惊又喜,高兴得相视而笑,好像彼此才相互发现似的。他们怀着惺惺相惜的心情,深情地看着对方,激动得心旌荡漾。突然一阵冲动,一阵从思想传到肉体上的情欲冲动,使他们热烈地拥抱起来。
于是,在《法兰西生活报》上,一场针对领导国家事务的内阁的巧妙而凌厉的攻势开始了。攻击机智灵活而又有着大量事实,有时挖苦讽刺,有时严肃批评,时而嬉笑,时而怒骂,而且总是连续不断击中要害,使得所有的人都惊讶不已。其他报纸纷纷摘引《法兰西生活报》的文章,整段整段地转载。
杜·洛瓦已成为各个政治派系中的知名人物。他从别人和他握手的力量和脱帽的姿势里感到自己的影响在不断扩大,不过更加使他吃惊和赞叹不已的,还是他妻子的思想敏锐,消息灵通和交游广阔。
他是属于那种多面派的政客,既无政治信仰,也无多大本领,没有胆略也没有真才实学,原是外省的一个律师,省会当地的一位漂亮人物,善于在各个极端的党派中间保持着一种狡猾的平衡,伪装拥护共和,其实是个本质可疑的自由主义分子。这些人如同兽粪堆上生长出来的毒蕈,在民众普选中成百上千地冒出来。
他的那种乡村式的不择手段的做法,使他在他的同事中,在那些碌碌无为失意的众议员中,俨然是个强者。他仪容整洁,举止大方,待人既亲切又和蔼,这些都足以使他获得成功;在社交界,在当时鱼龙不分的社会里缺少精明干练的高等官吏的时候,他还是相当得意的。
对他来说,这个名字是一种尖刻的嘲笑,非但是嘲笑,简直是一种侮辱。它仿佛在大声喊着:“你的工作都是你妻子帮助做的,过去的那个人也是她帮助做的,你们都一样。没有她,你什么都算不上。”
他完全承认福雷斯蒂埃没有玛德莱娜什么都算不上;但对他来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到后来他回到家中时,这个想法仍念念不忘地困扰着他。现在整所房子,所有的家具、小摆设,一切他接触到的东西都使他想到那个死去的人。婚后最初那段时间,他很少想到这些,但是同事们老是开的讨厌的玩笑已在他心灵里造成一道伤口,使得他过去并未注意的一大堆小事现在都在触痛他这个伤口。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两手交叉,双眼朝天,头脑里已经乱得不能再思考什么了。他只觉得心里这种仇恨在增长,愤怒在扩大,这是每个男人在得知自己的妻子水性杨花时都会有这种感觉的。他第一次体会到怀疑妻子不贞的复杂的苦恼心情。总之,他是在嫉妒,为死去的那个人嫉妒,为福雷斯蒂埃的利益嫉妒。这种奇特而痛心的嫉妒中又夹进对玛德莱娜的憎恨。既然她能欺骗她的前夫,他怎么能信任她呢?
他心中的苦涩酸痛已化为轻蔑厌恶的言语,并已涌到嘴边,但他还是按捺下去了,一句也没有说出来。他反复勉励自己:“世界是属于强者的。必须成为强者。必须凌驾一切。”
马车驶得更快了,已经驶过了旧城墙的遗址。杜·洛瓦看着前面天空中一片略带红色的亮光,像是从一只巨大的炼铁炉里映照出来的。同时他已隐隐约约听到由无数不同噪音构成的,连续不断的巨大的嘈杂声,声音沉闷,时远时近。这是一种模糊而又突兀的生命的颤动,是巴黎在呼吸;在这夏天的夜晚,巴黎像是一个在喘息的精疲力竭的巨人。
星形广场上的凯旋门到了。它张着两只巨大的腿,矗立在城市入口处,像是一个丑陋的巨人,正要迈步向展现在它面前的宽广的林荫道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搓着双手,心里美滋滋的。这是一种左右逢源,处处得手的快乐;一种获得成功的男人的窃窃自喜的快乐;一种由女人的柔情带来的虚荣心和肉体得到了满足的绝妙的快乐。
她穿着一身浅色衣服,上衣领口微微敞开,让人猜到在露出的金黄色花边下面高高耸起的是丰腴的双乳。他从未看到过她像今天这么鲜润,觉得她实在诱人。她神色平静安详,举止大方得体,完全是一副心安理得的妈妈派头;在风流男子眼里,这种人是根本不值得注意的。此外,她也很少讲话,只讲一些众所周知的、大家都在谈论的日常琐事,但她非常理智,思绪清楚,说话有条有理,不作任何夸大。她的女儿苏珊全身上下都是粉红色,仿佛是一幅刚画好的瓦托的油画,而她的姐姐则像一个负责陪伴这个漂亮得像艺术品的小姑娘的女教师。
卡拉潘先生却只动胳膊,由于太胖,身体其余部分像固定住似的一动不动,不过他每隔五分钟就冲刺一次,冲刺时一腿跨前,膝向前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重量,那副样子像是下了生平最大决心似的。每次冲刺过后都要费很大力气才能重新直起身子。
里瓦尔深得女士们的欢心。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美男子,身材相貌出众,动作果断而轻捷,比前面出场的几个人要优雅得多。在他防守和冲刺的姿态中,都带有一种上流社会人士的高雅的风度,使人看了非常舒服。他的对手则恰恰相反,尽管出手很有力,却不免落入俗套。
他们那种不动声色的灵敏,那种审慎的机智,那种经过准确计算的不紧不慢的动作,吸引住了人们的眼睛,大家都被他们这种无懈可击的力量美迷住了。观众觉得在这里看到的是一次不可多得的表演,这两位大师显示了他们这一行的最好的身手,把他们的灵巧、狡黠、智慧、身体的矫健都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了。
他很高兴,搓着双手,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反复为难他妻子的玩笑,同时也可以发泄他心中暗藏的积怨和满足他隐隐约约地在不断啃啮他的那种嫉妒心理。
他讲这番话时的腔调是半献殷勤半开玩笑的,说话时嘴角始终带着一抹微笑,但声音听上去却是很认真的。
在七月的骄阳下,圣三会教堂前的广场上几乎空无一人。酷暑将巴黎压得透不过气来,如同天空沉重炎热的空气全落到城市的头上似的。这是一种浓稠而又火辣辣的空气,吸到胸腔里叫人很不舒服。教堂门前喷水池喷出来的水缓缓地洒落下来,好像已经很累了,懒洋洋,有气无力的。池子里的水有点发绿,上面漂着一层树叶和碎纸,看上去稠糊糊的,颜色很深。
她现在这副模样是杜·洛瓦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她试图用稚气的媚态,用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孩子气的调情动作取悦于他,使她显得滑稽可笑。她本来是个极其正派的女人,心地纯洁,从未对男人动过心,更不知淫荡是怎么回事。而现在这个贞洁庄重的女人突然变了。她那四十岁的平静生活,仿佛是继冰凉的夏季之后随之而来的黯淡的秋天,又像开满荏弱的小花和发育不良的蓓蕾的残春,在这种时候却突然产生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少女般的爱情。这种爱情虽然来得太迟,却既热烈又天真,它会使她突如其来地冲动起来,发出像十六岁少女那样的娇声呼唤,讲出令人肉麻的甜言蜜语,做出叫人作呕的青春媚态。她一天能给他写上十封信,都是一些疯疯癫癫的信,笔调离奇古怪,有时充满诗情画意,有时像印第安人那样堆砌了许多飞禽走兽的名字。
然而她母亲的爱情已使他厌恶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他一见到她,哪怕一听到她的声音、甚至一想到她就要生气。他于是不再到她家里去,不回答她的来信,也不理会她的召唤。她终于明白他已经不爱她了,并为此痛苦万分。但她还是死死地盯住他,时时刻刻窥伺他,跟踪他,或者坐在一辆窗帘放下的马车里,在报馆门口,在他的家门口,或是在她以为他会经过的街道上等他。
他尽量用冷淡的办法,柔中带刚,甚至有时干脆用生硬的语言让她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必须结束。
她已撩起面纱想去吻他。她像一条经常挨打的母狗一样,露出又驯服又害怕的样子,慢慢地把身体凑过去。
她跨出一步拦住他的去路,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匆匆擦了擦眼睛,努力控制自己,使自己稳定下来,但由于伤心,说话声音还是抖抖索索,断断续续的。
她用深沉而古怪的目光盯着他那透明的眼珠,好像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东西来,弄清楚他那捉摸不透的内心;这种真正的内心世界是别人无从进入的,只有在一个人不小心、不留神注意的一瞬间,才能隐隐约约窥视到,就如同从半开的门缝里窥视到隐藏在心灵深处的秘密似的。
他在她面前站定。他们又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望了一会儿,竭力想进入对方的讳莫如深的内心世界里,探查出对方现在在想些什么。他们都竭力想用无声的急迫的询问弄清对方的真正想法。这是一场两个人心灵间的隐秘的斗争。这两个人虽然同床共枕,却始终互不了解,他们互相猜疑,互相侦察,互相窥探,却未能看清对方灵魂深处的污泥。
他勉强看得出左右两边都是矮小的灌木,叶子早已掉光,细小的树枝在冷风中瑟缩发抖。隐隐约约有些微弱的、灰蒙蒙的光线从树枝间穿过,这是从宅子里各处窗户中射出来的。
燕子掠过蓝天,仿佛留下了一道道还看得见的长长的弧线。
两颊留着长长的、轻飘飘的颊髯,只要稍微有点风,胡子的尖尖便掀动起来。
他们的两双眼睛常常碰到一起,似乎在商量什么,暗地里在交换一种思想,彼此心领神会,稍一接触随即又互相避开。
大家凭墙而立,放眼远眺,为这片辽阔的视野心醉神迷,在一道长长的山冈脚下,塞纳河像一条躺在草地上的巨蟒,蜿蜒曲折地向梅宗-拉菲特流去。
充满古老诗意的那些黑夜拐逃,驿站的快车,小客店,还有书上描写的各式各样动人的冒险故事,一下子都涌现在她的脑中,像一个就要付诸实现的迷人的梦。
她看着辽阔的天际,头脑里充满诱拐的想法。她要和他走到天涯海角去!……她要被拐走!……她为此而骄傲!她一点没有想到她的名声,也不去想这件事会使她遭人唾弃。她甚至还不懂这一点,也从未想到过这一点吧?
她模模糊糊觉得她不在自己房间里。她想站起来逃走,但又做不到。她全身麻木,四肢像被缚住似的,只有头脑还清醒,但被一些可怕的、光怪陆离的虚幻影像折磨得混乱不堪,陷入一种病态的梦境里。
无论什么事他都可以接受,唯独这个凭空捏造出来的谎言使他无法容忍。刚才她当着他的面责骂他的种种事实已经使他气得难以忍受,现在对即将成为他妻子的这个小姑娘的不符事实的诬蔑,更加使他气得手心发痒,想动手打人。
一面说一面使劲摇晃她,就像摇晃一棵树枝,要把上面的果子抖落下来似的。
突然,她不再叫嚷了,开始在他的拳头下呻吟起来。她不再挣扎,把脸藏在墙旮旯里,一声声哀叫着。
他昂着头,两只眼睛也是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目光严峻,双眉微蹙,唇上的小胡子往上翘着。大家都觉得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小伙子。他神态高傲,身材矫健,两腿笔直,穿着剪裁得非常合身的礼服,别着像一滴血似的荣誉勋位的红色绶带。
管风琴始终不停地鸣奏着,用它强有力的喉管,通过它庞大的躯体发出洪亮而有规律的乐声,向苍天诉说着人世间的悲欢。
两扇大门关起来了,教堂里顿时阴暗下来,好像太阳已被撵出门外。
从那以后,她就经受着一种无法忍受而又无法摆脱的痛苦的煎熬。她仇恨苏珊,这种仇恨是由激化了的情欲和令人心碎的嫉妒构成的,而这种嫉妒又非常奇特,一种既是母亲又是情敌的嫉妒,它不能告人,十分强烈,像一个火辣辣的新伤口那样疼痛。
他好像感到有一种力量在推着他,在簇拥着他青云直上。他正在成为一个主宰世界的人。
这些乐器时而发出深沉、宏大、高昂、嘈杂的声音,像汹涌澎湃的波涛。这种声音是这么响亮,这么强烈,仿佛要掀掉屋顶飞向蓝天似的。
时而琴声又突然缓和下来,轻快活泼的音符在空气中跳跃,像习习的微风掠过耳边。这时弹奏的是一些优雅、轻巧、多变的小乐曲,像小鸟在鸣啭。随后这种回肠荡气的音乐突然重新扩大,又变成令人生畏的洪亮强烈的巨响,如同一粒沙子骤然化为整个世界似的。
随后响起了唱歌的声音,歌声在低头肃立的人群上空回旋。
跪在苏珊身旁的漂亮朋友已经低下头去,此刻他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甚至于要成为一个修士了。他心中充满对神的感激之情,因为神对他是如此垂顾和恩宠。他不知道自己该向谁去诉说,他只是为自己的成功感谢上帝。
他立刻想起一次次吻她以及她回吻的情形,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种种温存缱绻,想起了她的许多可爱之处,她那说话的声调,嘴唇的味道。
他们的眼睛相遇了,眼中含着笑意,闪闪发光,充满柔情蜜意。
他迈着安详的步伐,抬着头,眼睛注视着充满阳光的大门洞,缓缓地走着。他觉得皮肤上掠过一阵战栗。这是一种巨大的幸福激起的寒颤。他看不见任何人,心里只想着自己。
【我的书评】
我觉得将杜洛瓦的成功完全归于运气是不合理的,以他的起点一点一点的凑到上几个阶级的眼中谈何容易。除了幸运,他是一个情商极高的人,可以看透人心,处事圆滑,左右逢源,懂得如何将自己的优势最大化。他对机会很敏感,身边的任何变动他总会从中抓到点什么。他的工作能力不差,并且他够绝情,够狠。这些都很重要。
暂不提当时欧洲谁没个情人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的婚恋观。而真正对杜洛瓦有威胁的只是瓦尔特,当瓦尔特得知自己的女儿跟他私奔后他是如何反应的?他一眼便看穿这是杜洛瓦的诡计,随即便想到杜洛瓦是个可用之人,以后可以成为自己得力的助手,于是便做出准许结婚的决定。
当孩他妈要死要活的时候,瓦尔特直接将一切点穿:他有今天还不是因为你们这帮老娘们?我想瓦尔特或许已经猜到了自己媳妇与杜洛瓦的暖昧,又能如何,自己闺女也不过是他稳固地位摄取利益的一个工具,这他不会在乎,作为商人他看的只是利益,自己的利益。
马莱尔夫人都被杜洛瓦伤过几次心、甚至都按在地上像打男人一样的打了,又能如何?不照样跟没事似得参加婚礼,小手递上随便亲?玛德莱娜再怎么机智精干,人脉广大你看他也始终是需要依托一个男人的,就像弗雷斯蒂埃。至于小苏珊,我不认为她有啥战斗力。这篇小说是典型的男权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