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想谈谈书中的传统和现代。一直以来,白嘉轩都是传统封建礼仪的践行者和持杖者,甚至在很多事情上做到了近乎迂腐的程度,当白灵第一次从西安城回到原上因为被逼出嫁从墙上挖开窟窿跑掉而向家族宣布女儿“死了”的时候;当孝文媳妇因为被抛弃几近饿死才冷冷地让她到后院一起吃饭的时候;当孝义媳妇因为男方的问题生不出孩子而策划让兔娃和她同房借种的时候……他的确没有伤天害理,但却真真切切地伤了人。然而,在很多时候,他也的的确确在践行正义与仁义,坚守着中国乡土社会最后的道德底线:黑娃砸毁了祠堂又打断了他的腰他最终却以德报怨救黑娃出狱;在清楚地知晓鹿子霖针对自己的种种劣迹下仍能抹下个人恩怨出手搭救征丁期间被捕入狱的鹿子霖;在被土匪抢劫被军统搜查以及在各种席卷白鹿原的变故面前能坚持修祠堂、填族谱……当然,我并非想讨论上述这些事的孰优孰劣,而是除了“人无完人”的简单道理,还是需要用辩证法来回答这个问题:封建糟粕需要“把它踏倒”,但这种乡土精神也更需要被传承——白嘉轩的治人治家策略放在任何时候都不至于过时,老套之中透露着先人的大智慧,尤其是在如今的时代下,信息化也好智能化也罢,新技术新设备层出不穷,每天起床就被各种社会舆论与信息狂轰乱炸,这种传统乡土社会中的精华在此时或许就变得难能可贵了。和“耕读传家”一样,我想自己最需要的就是不被身边的杂事乱事动摇的“心无旁骛”和不被精致的功利主义蒙蔽的“无情铁面”,哪怕是像白嘉轩一样或许出于脸面上的“沉稳”和“道义”,也足够受用。此外,在书中末段,当我读到白嘉轩年迈加上腰被打断之后,还是要跟着鹿三一起去地头躬身干农活的时候,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农村老家中总是“闲不下手”的父辈们。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并非学不会先进的智能设备,而是缘于对可触性世界的习惯和热爱,他们坚持着,我想在这个“五感尽失”的年代,更需要守好这种对实体物件以及对自然的真切体验吧。不过,当然,还是得先解封。
其三,可能每个人主观上都会有自己喜欢或讨厌的角色,但我想再提提那个被忽略的群体——每一次集会事件中出现在戏台下的原上的“凡人”。的确,在任何作品中都不会在观众身上耗费太多的笔墨,但他们就仿佛一个个“我们”,不可能像朱先生一样洞悉落后的白鹿原上的一切俗事,也不可能像黑娃一样打破沉沦的白鹿原上的封建桎梏,他们身上充满了得过且过、沉默麻木、人云亦云的类似特质。说得绝对些,他们窃取了少数人靠血泪教训换来的“革命成果”,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却又是时代的推手:无论是闹交农时砸财东还是闹农协时铡碗客,他们成为了这些缺乏正义的“小恶”的帮凶者;不管是闹饥荒时领舍饭还是闹瘟疫时祭小娥,他们也成为了这些饱含美德的“良善”的拥护者。最近在罗翔老师和余华老师的一个视频对谈节目中,罗翔引用了一个段子,说到剧场里有个小丑上台跟观众说着火了,然后大家觉得小丑的戏演得很逼真而不停地鼓掌,结局是全剧场的人都被烧死了;余华也提到鲁迅根本不是一个“医生”,而是一个“病人”,他之所以能写出那些作品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病人”,社会中的弊病即使自己没有做过甚至也没有类似的想法,但自己也会有一份。我想,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拱火者很重要。如此,我想到了那句俗语——“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于外界,构建善与恶,于内在,构建立场。
最后,虽然作者的文笔已经相对官话,但我作为西北人,还是以一种普通话和方言参半的阅读体验读完了这本书,里头很多方言里的二级词语往往只会说不会写,看到书面形式的便格外亲切,就适当地摘录几句,作为这篇文章的小彩蛋,于自己就当留个纪念吧:
“……妈吔快给我送俩馍来我饿了”
“……狗娃妈,娃屙下,找不着褯子拿勺刮,刮不净,手巾擦”
“……我向冷大哥自荐想从中撮合,八字也都掐了,没麻达”
“……我想试火一下”
“……我已经咥饱了,你也先咥个馍压压饥”
“……你挑食也不顶用,我最拿手的饭是夹老鸹头”
“……你倒更细和了”
“……想不到鹿兆鹏在背后日我尻子”
“……你日屄逛窑子还想成神成佛?
“……我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全给他搅得稀汤寡水”
“……叫我磨面转磨道,我嫌瞀乱”
“……那就甭给我摆这个毬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