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大传》读书笔记
2020.10.31
今天开始拜读这本冈田武彦所写的《王阳明大传》。日本人非常好学,有一种匠人精神在求学上面,并且能够搞得清楚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中国的很多学问都在日本得到了传承,记忆中除了唐宋时期的影响外,近代以来就有朱子学、阳明学等,魏源的《海国图志》对日本也有很大影响,但在中国却不被重视。西方崛起时,荷兰曾经盛极一时,日本也有了“兰学”,兰学对日后大规模的接受西方文化做好了铺垫,总之,这是一个极其好学的民族。
儒家的一些思想也在日本有所传承,冈田武彦就是师从儒学大家楠本正继,日本九州地区新儒学运动的主要推手,所以他的学问有时候也被称为“楠门学”或者“冈田学”。之所以想深入了解王阳明,是因为时常听到他的思想被人所津津乐道,以前对他的了解也仅仅是浮于表面的,不够深,这次想好好研读一下关于他的一些著作,以全面了解这个人及其思想,想一想为什么他被列为中国历史上的三个圣人之一?为什么他的思想会被人如此重视?其价值何在?
王阳明去贵州龙场的时候是他37岁左右,在那之前他也历经各种坎坷,其中很多是他在求学悟道之路上的心路坎坷,当然,现实生活也是颇有波折,比如学业上的科举考试两次落榜,再比如事业上遇到刘瑾专权,被贬至贵州等等,世上之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境,但是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如何做出应对,以及以怎样的境界去应对世间的各种麻烦事,这就是我想了解和学习王阳明的思想的原因,看看这些牛人是如何在世事变迁中做出选择和应对的。
2020.11.6
最近读了几个章节,这本书写得很好,可以看得出冈田武彦对中国的儒家学问挺熟悉的,时常能够引经据典,举一反三,文风也是旁征博引,鞭辟入里,比起很多西方汉学家对中国半生不熟的了解,我认为日本人对中国的了解更接近中国的事实。
看了这些章节,我对王阳明其人也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出生于一个颇有些家学渊源的家族,祖先是琅琊王氏,琅琊王氏出了很多牛人,比如王羲之。他父亲是状元,在朝中为官;所以比起一般出身贫寒的读书人,王阳明的先天资质还是要好很多的。不过即使如此,被称为圣人的他也并非出生就悟道了,我从他的经历身上得到的一个最具有启发的观念就是:所谓的圣人也好,一代宗师也罢,并不是天生的,即使天生资质过人,也需要经过世间各种阅历的磨练,在这种阅历和实践的过程中,对于一些深刻的奥义有所觉悟,当具足了足够的因果时,才最终成为了一个有所成就的圣人。
“圣人必可学而至”,这是王阳明拜访大儒娄谅的时候得到的启发,王阳明在很早的时候就立下了做圣人的志向,但这也不耽误他考取功名,最后人家也中了进士,他是真正不着相的,当得了圣人,也靠得了功名,当得了官,也在落魄时能够安贫乐道,原因无他:此心光明。圣人就是此心光明的,坦坦荡荡,做官时为家国分忧,做学问时力求真知灼见,落魄之时也不改心中的坦荡与良知之心,这些都是源于内心的圣明,由此也可以看出,“求则得之”,求富贵得富贵,求功名得功名,而求做圣人也真能做圣人,只要自己这个心中的“求”是真正的发自至诚,并且有持续的行动,那么我们肯定能够朝着自己求的目标靠近。
回顾一下阳明先生的心路历程,他也并非一来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虽有才华,但是也曾误入歧途,迷恋过佛家、道家的这些虚无思想,也学过朱熹的“格物”但是却不得法,钻研过文字辞章,终究觉得舞文弄墨只是雕虫小技,算不上什么上等事情;学过兵法与韬略,这些后面平定叛乱的时候用上过;他还有过一段时间沉溺于“任侠”、修习过弓马骑射等等等等,看得出,在还没有找到自己终身能够为之奋斗的志向之前,就算是王阳明也是“心无定性”的,何况我等庸碌之辈?
所以,我倒是有点坦然了,我也曾一度苦恼于自己没有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没有一个能够激发出自己的激情的志向让自己为之日夜萦绕,但是即使如王阳明这般圣贤,也不是一生下来老天就附在他耳边告诉他:喂,王阳明,你来到世间的目的就是XXX,没有的是,即使有的人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要干个啥,那也只是个例,说明他很早的时候就因果具足了,但是这也并非完全的好事,因为人生目标这种事,最好还是自己在磕磕绊绊的实践中想明白的最好,就好像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在跌跌撞撞中愈发清醒明白,这样得来的志向最是坚定不移。
2020.11.9
最近读完了上册,有一个越来越深的感受:流变。准确的说是在“知”这个主题上的流变。王阳明在悟道的过程中其实就是一个求索的过程,不断在追求真知灼见,知见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劳永逸的,它似乎处于永恒的变化之中,不然的话,大家直接借用某个得道之人的知见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还要去求索?孔子不是圣人吗?孟子、王阳明、曾国潘这些不都是圣人吗?那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借用他们的知见呢?而是还要重新去领悟。真知灼见就像是一团燃于胸中的火焰,它只能存在于每个人的认知之中,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长名也。世间的大道,说出来都是错,因为语言和文字是建立在人类自己的定义之上的,这种局限性无法去描绘世间那种超脱于语言和文字而存在的大道。我们能够发现一个现象,第一,就是儒家自孔孟以来,直到宋代的儒学复兴,中间是断了传承的,为什么真知灼见不是显而易见的?为什么真知灼见居然也会断了传承?然后再想一想宋儒: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陆九渊、张载、邵雍等等,个个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物,那为什么他们关于儒学的知见也是各异的?为什么这些聪明人都对这些学问有着不同的解读而不是一致的?这是在说明什么?或许这说明了:(一)即使人类中的具有出类拔萃的认知能力的人,也只能认识这个宇宙间的一小部分道理和规律,所以大家是在从不同的角度在理解“道”;(二)从时间上看,这个规律与道理也仅仅是人类的阶段性认知成果。当人类的认知随着时间推进之后,或许就从另外一个维度去思考和认知了,比如从牛顿的机械世界观演进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世界观,或许再演进到量子力学的世界观等等;我们人类的认知存在着极大的局限性,从空间上看具有狭隘性和视角偏见;从时间上看,人类的认知推进需要具备足够多的知识密度,这导致了我们总是处于阶段性的认知力不足中,我们无法超越我们的时间跳到200年后积累的知识成果来看当前的世界。
(三)这个世界上有的“道”是可以量化的,或者可以用数学来表达的,这样的表达是相对客观的,大家能够通过这样的一种客观表达建立起共识,没有太多的分歧,因为1就是1,2就是2,它并不涉及我们对它的主观解读,但是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知识和“道”是在用主观的方式进行着表达,比如“哲学”,以及类似的社科人文学科,这是为什么我会感到有些困惑所在:为什么一些先贤的知识无法得到真传,他的书籍和文字被无数个人看了之后就会产生无数种解读,哪一种是得到了先贤的精髓的?我们又怎样才能确定他的认知是先贤的真知?因为这一类的主观知识发源于先贤的“内在心智”,这就导致了先贤的话语和文字是可以复制的,但是先贤的“心智”是无法真正得到传承的,心智这种东西是有生命的,就像是先贤心中的一束火焰,人死火焰便熄灭,心智便寂灭了,想到这里,我似乎若有所悟:
我们一直以为论语或者弟子们记录下来的文字和话语是孔子的道,实际上真正的道是孔子的心智,这些话语和文字都是孔子心智的产物罢了,就算孔子悟了道,也是他的心智悟道了,这些话语和文字只是他的心智在表达和描绘他所领悟的道而已,但是这并非道本身,道或许存在于人的心智对外在世界的“感应”,人的心智通过在自己的内在世界构建一个“镜像宇宙”来理解真实的宇宙,人死后,他构建起来的镜像宇宙也就寂灭了,后来的人们也只能得到先贤的“只言片语”罢了,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圣人之道难以传承的原因,每个人都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激活自己的“镜像宇宙”,去自己求索。如果“道”和“真知”的传递仅仅通过文字、语言或者教学就能够得到轻易传递,那这个世界将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2020.11.13 上午
最近读完了《王阳明大传》的上册,开始读中册了。其中谈到了王阳明的主要思想之一:知行合一。知行合一被很多人提到,但是大家对此的理解却是各有不同的,冈田武彦提出的“知行一体”很有创见,也是真正地理解到了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说的精髓。
知行合一到底是个什么东东?起初我的理解是我们不仅仅要知道,还要做到,要分清楚知道和做到之间是有区别的,我们应该让自己的所知和行为的结果合为一体,只有当我们能够做到一件事情的时候才算是真正地知道。当然这是以前的理解,有一定的正确性,但并不是完全符合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理念。那现在我又是怎样在理解这个说法呢?
我们生活在一个“概念”的世界中,这些概念都源于我们人类自己对这个宇宙的主观定义,于是这里就产生了“名相”和“实相”的区别。所谓名相,就是指一件事物的概念意义上的命名,而所谓实相,则是指这件事物的本体本身。世人在逐渐接受了这个世界上的各种概念之后,就逐渐形成了一种思维惯性,这种思维惯性使我们产生了一种认知混乱,这里的认知混乱就是对“名相”和“实相”的困顿迷茫。名相只是一个面,而实相则是立体的一个垂直领域。人们往往以为知道了一个事物的概念这种名相就知道了该事物的实相,这是一种错觉,就好比你听说了比特币,那这个时候的比特币对于你就仅仅是一种“名相”,你只看到了一个面,但是这个面下面的垂直立体部分(实相)你其实是不知道的,这就是人们面临的认知错觉和混乱:人们时常误将名相作为了实相,从而导致了很多偏差。那这和知行合一又有什么关系呢?
知行合一的意思就是知与行二者是一体的,知的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在“行”,而行的这个过程也是在践行“知”。比如我们在阅读的时候,时常被理解为是一个“知”的过程,但其实阅读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行为、一种行动,就是在对知的践行,“知”本身其实就是一个过程,一种行为,而在行的过程中,也是在对“知”进行完善。在过往的朱子学以及很多传统解读中,知和行是两件事,其实知和行本身就是人们的主观定义,这其中有所分歧也是正常的,这源于人们的认知是一种逐步推进的过程,没有谁能一看到什么事物就能准确地从名相过度到了解实相,所以人们对事物的命名和定义也是存在一些滞后性的,所以这也导致了后世的人们需要不断地对过往的一些概念和定义进行重新阐释,这种阐释是基于当下的一些新的认知所带来的,王阳明对知和行的重新阐释就是如此。
关于知行是一体的,王阳明举了例子,比如知“孝”这件事,单论一个“孝”字,这是一种名相,谁都可以说他知道,但是孝的实相呢?那是需要去践行的,需要你亲身去孝敬你的父母长辈,然后才能体认到孝的真谛在哪里,这就是一个从“名相”深入到“实相”的过程,也是一个知与行合为一体的过程。所以,最后我们可以看到,只有真正地去做了孝这么一件事才能真正地知道孝,而我们在做一件事的过程中其实也就践行了“知”,知与行都是一种行为,并不是分开的,朱熹的解读是“主知功夫”,认为人们要先去格物致知,然后才能用这种“知”来指导我们的“行”,这样是机械地将二者分开的,而王阳明的是“主行功夫”,是一种实践哲学,主张的是知也好,行也罢,二者其实都是一件事,都是重在对事物的“实相”的体察,只是知道个表面的“名相”,那不能算是真知。
2020.11.22 晚上
说说最近读这本书得到的一点启发,一个是“悟后六经无一字”,这好像是出自王阳明写给某弟子的诗,读到这里,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啊,真是太惊艳了,有一种美妙的感觉,每次当我明白一个很重要的道理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很舒服,很喜悦,子曾经曰过:朝闻道,夕死可矣。还真是这种感觉,真知即意义,人活在世上,有时候就是来求取真知灼见的,当我们明白一些东西的时候,有种焕然大悟的感觉,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获得感”,和物质
上的获得感其实有类似的地方,但是精神上的获得感是一种“无限的游戏”,而物质上的获得则是一种“有限的游戏”。说一下我对这句让人感觉惊艳的句子的理解,悟后六经无一字,其实很简单,六经什么?就是圣贤留下来的话语和文字,
六经本身并非“道”的本体,六经只是“道”的载体,真正的“道”是存在于得道者也就是圣贤的心智之中的,六经只不过是对圣贤的道的注解,无论有千言万语,这些文字都不是道体本身,而是传播道的载体,当圣贤生命结束,那个得道的心智也就殒殁了,留下的六经其实并非道本身,但这些文字上记载有和“道”相关的原理与方法论,所以后来人中有悟性禀赋高超者,就有机会通过这些文字来求道,圣贤留下来的各种经、典其实就类似一份藏宝图、地图,人们对于这些地图各有各的理解,有的悟性比较低的,则将六经作为了“道”本身,以为这些文字是“绝对真理”,从而陷入了僵化的教条主义;而真正有悟性和禀赋的,则一边根据圣贤留下来的经典,一边在实践中摸索领悟,最终悟得了道的真谛,这个时候才会明白:任何的道也好,真理也好,知识也好,记录在书本、经典、文字上的东西,都只是道和知识的载体,真正的大道、真理、知识需要我们自个自的通过实践去领悟,这就是“学问自得”,道体最终是需要我们去悟得的,纸上得来的东西仅仅是媒介而已,所以王阳明才会有“悟后六经无一字”的感悟,以为当他悟道后,道体便已经存在于他那生生不息的心智之中,六经的所有文字,都不过是对他(道)的注解罢了。
另外一个比喻也是印象颇深的。良知之心,人皆本有,就如明月悬于漆空之中,那为什么人们还是会有昏庸的时候呢?昏庸的状态就像是天空中的乌云,遮蔽了明月,这个时候就看不清地面上的东西了,一切都变得扭曲而模糊了。所以,儒家的圣人和佛家的觉者等等追求的境界可能都是类似的境界,那就是让心中的这轮明月照亮漆黑的大地,让一切明明白白起来,这样是非曲直就自然呈现。不要让自己的明月被遮蔽,这就是致良知嘛。乌云是什么?为什么它会遮蔽良知?乌云是一个人的不良性情、私欲、情绪、愚昧等等等等,当这些东西萦绕于心的时候,就如乌云闭月,使得自己失去了客观、清晰照见大地的机会,于是在这一刻,知见便是扭曲的,德性也显得黯淡。
2020.11.27 下午
最近读到下册了,快要读完了。有几个感触,第一是农业时代的百姓真苦,怎么说呢,就说王阳明剿匪吧,说起是匪,其实好好想想匪是怎么来的?不都是些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然后落草为寇,钻进山林里,不受王法约束了,如果日子好过,谁又愿意当这个匪呢?
人间的杀戮,杀过去杀过来,大多是充满愚蠢的,就如现代的战争也是一样,高层的都是身居幕后,而冲锋陷阵的都是百姓的子弟,无论是那边,都是炮灰,是棋子,是为实现一定政治目的手段,所以,有时候也是一种悲剧。后面宁王要造反,跟着造反的也一样很多百姓,兵也是来自百姓,很多人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是非,站错队了,稀里糊涂就送了人头。世间的真相就是如此的简单而残酷,尤其是在农业文明时代,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所有人都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难以解脱,农业文明时代的最宝贵资源就是土地和人口,当作物歉收的时候,各种苛捐杂税也没有停止,那么老百姓还怎么活?落草为寇就成为了匪,接受压榨就要挨饿,而那个时候又极少有其他太多的出路,所以真是苦啊。
再从政治结构上来看,皇帝老儿经常性的昏庸,本质上中国的农业文明时代的王朝就是一个家族的天下,全天下都是一个皇族的私有品,儒家作为官学也就难免受到扭曲,成为了维护统治阶层利益的思想工具。所以想想也真是愚蠢,皇帝老儿如此昏庸而大家还一大帮子人围着他演戏,大家在这场游戏中大多是扭曲了自己的心智的,因为马鹿不分,因为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善、美”,大家都在跪舔权力,都在扭曲自己的良知,当然,也有很多人维持着自己的自我,也因此而死,在良知与权力的扭曲相碰撞时,也有勇士为此而献身,对此我也表示敬佩,王阳明一路坎坷,但也一路披荆斩棘,他是幸运的,从贵州龙场回来后,又是讲学,又是剿匪,又是制止宁王之乱,他做得很成功,立言、立功、立德三不朽,他真的做到了,但是他也在经历了世事的跌宕起伏中悟出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道理:致良知。
致良知是什么东东?致应该是一个动词,而良知则是自己此心的本体,世间之人,良知多被遮蔽,因此世态炎凉,人心难测,这个世界上的诸多悲剧都由此而生,但人终究是动物进化过来的,人的大脑发育进化也是有一个过程的,最初的大脑是一种本能,看见能吃的就有吃的冲动,看见异性就有交配的冲动,所谓食色性也;后面进入到哺乳动物阶段,大脑又发育进化出情感,于是喜怒哀乐便由此而生,于是人类每天都经历着情感的变换,本能得到满足的时候,便开心,本能受到压抑的时候,便悲伤,便痛苦;人类最后发育进化出来的是人类的元认知、理性大脑,这种是使人真正成为人的关键。我们人类就在三种大脑的主导下切换,就像三个CPU主导下的电脑,但是在同一瞬间,只能有一个进程存在,当人被本能脑和情感脑占据的时候,人就失去了理智,良知也在此刻被遮蔽了,此刻占据人的心智的,是来自本能的欲望、躁动的情绪,是偏见,被压抑和扭曲了的心智,总之,此刻的自我,已经不受真我掌控,世人之所以会昏昏噩噩,原因就在于此,良知就如夜空之明月,而本能与情绪则如遮天之乌云,乌云遮月,则天下一片黑暗。
世上的善恶并无定性,良知呈现时,便是知性上的“真”,德性上的“善”;良知遮蔽时,便是知性上的“伪”,德性上的“恶”。从这个角度来看,很多祸端与败局,早已从意念发起处便已经有了结果了,很多恶果,不是因为走到了最后呈现出恶果的时候才发生,恶果是在良知被遮蔽的时候已经产生了萌芽,而后的行为与结果不过是这一萌芽的演进而已。
另外一个感慨是,儒学的精髓是圣学,是让人做圣人的学问,但是世间之人大多要不是冥顽不灵无法参透其中精妙之处要不就是价值观上并不认同,所以儒学也时常被世人所误解,儒学其实最大的作用还是让真正能够参悟它的人安身立命,是的,它是一门安身立命之学;但是很难大范围地传播,原因在于这需要很强的禀赋和品性对路才能入这个圣门,否则只会曲解它。历史上看,大多数人修习儒学并不是想当圣人,而是用来考科举,从而出人头地。所以这里其实有分化的地方:用来考科举的儒学是被官方意识形态阉割了的儒学,是为政治服务的,真正的圣学其实还是传给了有机缘的人,而且最终也是靠自己领悟而得出的,并不是看几本儒学经典就能悟道,王阳明特别强调:体认自得。这一点对我们现代人来说也是非常有用的,实践出真知,只有在事上磨练才能悟得知识的要领,否则就只不过是得到了知识的“名相”,而“实相”还是需要深入实践才能参透的。此即为龚自珍的那首诗: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2020.12.1 晚上
好的,《王阳明大传》一共上中下三册已经全部看完了,写得真好,一个日本人,能够把王阳明的东西写得这么贴切,理解得这么深,甚至我对王阳明的理解也是通过这本书入门的,很是值得尊重,日本学者对真知的追求,这种态度让人敬佩。
看完书之后我有一丝感怀,以前对儒学有太多偏见了,总是倾向于让它背锅,总是恨不得将这虚伪的儒学给踢倒,就像五四运动时的打倒孔家店,或是鲁迅杂文里透出的那股“吃人的礼教”云云,是的,中国在近现代逐渐落后于西方,然后我们就开始反思,开始自我怀疑,开始将“迂腐”的儒学一脚踢到了臭水沟里,但是儒学作为一门学问就真的没有一点精华了吗?不是的,儒学的出现,是漆黑天空中的一道光芒,其中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在整个人类作为一个种群在从动物向人类进化的过程中,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动物性,有着动物和禽兽的本能、欲望、情感。。。这些东西使人迷乱,整个世界也陷入了一种彼此相互攻伐的地狱,道心惟微,人心惟危。人心就是禽兽与未开化的野蛮人的心,其实就是受本能和情感驱使的大脑,而道心则是理智与良知之心,它是位于大脑皮层的脑部主导的结果,它超越了本能和情绪,是人类心灵真正的本体,就如一轮悬天的明月一般,儒学教人做圣人,致良知,认为这是解决人心欲念太过执着、功利心太强导致人世间彼此作恶沦为地狱的解药,我想这就是儒家理性主义的地方,它对了一半,也就是说这个地球上的生物为了利益、欲念相互倾轧导致人与人之间缺少仁爱,相互残杀,这是源于人的良知之心时常处于被遮蔽的状态,这个观点我认为是正确的,这是儒家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审视产生的正确的一个结论,但是错在它开的药方。即使是王阳明,也在倡导“天地万物一体之仁”,儒学家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是劝所有人向善,致良知,这样达到一个理想的治世,但是可惜世人普遍悟性和禀赋不足,大多都是中等根器和下等根器之人,而要体悟到儒学的精髓,需要上等根器之人才有机会,所以儒学在方法论上是走错了的,这是我个人的观点,也是很多人的看法,就从历史来看,从大数据来看,从古至今,整个世界出了多少个圣人?多少贤者?多少君子?微乎其微,世间即使到了如今的现代社会,我们出门在外,也看到的是一颗颗被利欲与情绪遮蔽了的心灵,所以儒学的这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认为对于一般人来说,做好修身齐家就可以了,这是我们的意志可以作用到的地方,而治国、平天下,这就显得太大了,总感觉够不着那么远,不是每个人都是王阳明、曾国潘,而且匡扶天下更需要的是手段,是功夫,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和致良知冲突的地方,这个时候到底该选择遵从自己的良知还是动用能够匡扶天下的手段?是成就自己的私德还是成就利于天下人的公德?有时候还是感觉略显无力。
最后,我想谈一下自己对儒学的理解,以及读了这本书给自己的一些启发。
道心惟微,人心惟危。道心就是心中那一颗致良知的心,也是悬于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是微弱的,需要我们警醒守护,否则也会奄奄一息;而人心是危险的,世间之人大多受功利之心驱驰,就好比在经商的时候,是自己的良知放在前面还是自己的私利放在前面?多数人其实都是未经思索的,追求的本来就是利益,所以大多时候良知之心都是被遮蔽着的,它处于无明的状态,于是我们的食物安全就出了问题,于是我们的建筑安全出了问题,于是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我们的医疗出了问题……这个世界出的问题虽然都源自“人心惟危”,但是却不是简单地提倡“道心”能够治得好的,不是人人都想做君子和圣人,而且根器也不足,悟性和禀赋也难以达到理解圣心的境界,所以人世间注定是一群良知之心受着遮蔽的人为主,惨剧发生也是在所难免的,这是因果。
法家开出的药方是依靠外在的法治,人心是难以约束的,只有靠自己自律,但是外在的法治是可以量化的,是可以标准化的,这是法家的智慧,它们的学问建立在性恶论的基础上,其实就是建立在前面我所提到的“假设这个人世间是一群良知之心受着遮蔽的人为主”,这样不管你是好人坏人,良知之心有没有受到遮蔽,我只管你的行为有没有越过法律,越过了那就受到惩罚,这样,世间的“小人”自然就畏惧惩罚,因为变得恪守规矩,这是制度的力量,让即使没有良知之心的人也不至于敢于干出出格的事情,否则就得受到惩罚,嗯,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法家的现实主义倒更符合“治国、平天下”,因为我所看到的真实世界,是人们畏惧惩罚而约束了自己的行为,而不是因为畏惧自己的良知过不去而约束自己的行为,当然,世间肯定是有大量的君子甚至圣贤的,致良知之人也多的是,但是不具备普天之下的普遍性,所以,从方法论上,我更认同法家的假设和手段,即:人性恶的假设与制度建设。
人性恶其实只是假设,“无善无恶心之体”,人的心体本无善恶,善恶源于人的意念游动,善恶并无自性,世间并无什么人是本就是恶或者本就是善的,但是基于现实主义,做一个“人性恶”的假设,是开了方法论上的一个“方便法门”,我认为是可以的。
道心惟微,人心惟危。即使是菩萨心肠,也当有霹雳手段,否则,你连自己的人头几时落地都保证不了,又何必大言不惭地想要匡扶天下呢?想当初,蒙元灭宋,满清灭明,天下覆灭,儒家的学问能够在这种时候做些什么呢?良知之心固然重要,就如同正义于世间同样重要,一切的真、善、美的价值都特别的重要,但是在现实主义面前,你的人头都掉了,道体都覆灭了,你的“道心”又如何寄存?你的价值观又怎样才能彰显?所以,在这个时候,九天之上传来一阵震慑天地的“大音”:“良知,是心之本体,本体固然重要,但是却需要功夫、手段、力量来实现,这个实现的过程就是“致””。
因此,王阳明在49岁的人生晚年,悟出的“致良知”三个字,值得我们终身思索,这三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儒学、以及阳明心学,绝不是一包万能灵药,哪里都能用,它是有边界的。对于我来说,我得出一个修身出世的道理:以道心修身律己,以人心为人处世。简单地说,那就是“致良知是自己灵魂修炼的事情,不要道德绑架他人,而且自己也时常受遮蔽;与人交往,都是凡夫俗子、红尘过客,受利益、欲望、情感驱使很正常,这就是世人,不必纠结,而要乐在其中。”
儒家的至高境界在哪里?我想了想,可能是一种“内圣外王”的境界,内心圣明,心中那轮悬天明月常在,真伪、善恶、是非清晰明了;外在现实中拥有手段和力量来实现自己所珍重的价值,这里的王并不意味着你是国王、大王的身份地位,它意味的是自己实现、伸张自身所珍重的价值的功夫、手段、力量,
如果只是谈本体的良知之心,那么妇人之仁也是一种良知,庙里的和尚也多了的良知之心,但是它们都着相于心之本体,却失了“致”的功夫,没有功夫、手段和力量这些过程,如何能够到达本体?难道就是空口说说,良知就实现了?真、善、美就显现了?人间的正义就实现了?
内圣外王,意味着本体和功夫是一体的,世人大多根器不足,所以大多执着在了本体的名相上面,落入了“虚”与“寂灭”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