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界》读书笔记
非常好的一篇文，由衷赞叹。
这篇读后感思路散漫，并无大纲，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且有滥用术语之嫌，但是确实是落笔那一刻心中所想。读后感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讲最基础的人物、故事，第二部分讲再深一点的情感、文化，第三部分是一些我个人关于网络文学场域的拙劣讨论，最后一部分是碎碎念。
篇幅不短，如果你能有耐心看完并在留言写下你的宝贵想法，我将十分感谢。
No.1
完整的叙事与阅读体验
点开这篇文，只是因为我这段时间恰好想看点轻松的，然后这篇文的文案看起来就是很轻松的市井文。没想到，后续收获了我远没有想到的丰富体验，包括情感共鸣上的、地域文化上的、文学审美上的。
首先，从一个以情绪价值作为第一需求的网文读者角度来讲，这篇文完全达到了我期望的效果。在类型化网文越分越细的当下，“真香”的感情之路同追妻火葬场、破镜重圆等等类型一样，也有其基本成型的套路和固定的受众。本文的感情线发展流畅、有逻辑支撑、能带来情感共鸣，上佳。
本文的两位主角，夏天梁和徐运墨，角色构建都极为完整。他们不止有止于标签的性格评价，更有标签之外丰富的人格，作者把他们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都一并构建，赋予了他们多层次的立体人格，和后续情感发展的足够依据。小夏和momo（读者给徐运墨起的昵称）两人之间的情感关系，除了前期momo的从偏见到真香、小夏的想要就得到外，其实后期磨合称得上是一种“救赎”，但是作者并没有刻意上升到这种地步，通篇行文都保持着极好的一致性，即生活气、市井气、一种摸得着的现实主义：两位主角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碰撞磨合，最终选择同频构建共同的落地的生活。两位主角性格绝不完美，初次碰撞后也产生过多种摩擦，但他们通过不断磨合，以及对对方人格的深入理解，最终形成一种完美的“搭界”，在真实化的基础上，为读者展示了一种最大化的理想主义爱情。
主角在爱情之外，还有多样的社会关系，包括家庭、邻里，而作者在这方面也讲述得极为完整，从主角延伸开来，描绘了鲜活的群像。街道上每个配角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故事，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频繁发生，人与人背后有相处进而有故事。人物在交流中通过语言和行为凸显性格，而非被叙述讲解。这种方式使得读者对他们的认知更趋近于现实中的人际交往，因此这样也帮助了本文的生活化叙事。有个读者评论说，“每个配角都是有用的”，这正是这篇文社会关系构建之完整的效果，可能只是一面之缘的人，后面会提供神奇的机遇。他们之间形成一种在当下都市社会或许难得一见的富有人情味儿的连结，高度区别于类型化的职场文，每个配角都鲜活地体现着自己的存在。
在这里我还想延伸一点，这篇文很多配角在出场时形象都是“负面”的，例如似乎不怎么负责任的社工小谢，例如似乎不那么爱厨艺的帮工小赵，很多读者看到他们一些不合心意的行为就开始在段评或评论区带着较大的情绪化去吐槽甚至骂。然而后续，小谢和小赵经历了一系列事件，都得到了脱胎换骨的成长，而且读者也很容易从他们的行为中看出他们本性也都并不坏。我想，大概其实现在很多读者都习惯了网文中标签式的角色塑造，主角可能还会多那么几层，但是配角更多就会，将一个单一标签贯彻到底，坏的一直坏，工具人一直就是工具人，所以很多人就不会给配角成长空间。而且本文其实两个主角，比如开头高傲的momo，比如中间在情感中的小夏，也都呈现出了可以直接称为缺点的特质，有的读者也会真的直接就开骂，怎么说，我觉得有时候人也要给自己慢慢吃细糠的空间，对不对？
整篇文的叙事空间浓缩在辛爱路，具体落在辛爱路99号的两户对门，在这个集中的舞台上，各路角色轮流登场，形成网状的社会关系结构，让读者清晰地通过文章在脑海中勾勒出整个辛爱路的社会关系轮廓。通常情况下，网文的叙事（物质或社会）空间以玄幻仙侠等题材的“游戏地图”类，和现代背景下较为单一的生活空间，例如职场、校园、豪门，为代表。具体到现代背景小说，网文大多是重都市且都市空间构造高度同化的，五湖四海的读者们一起消费融合了北上广高楼大厦、商圈街道、写字楼工位等元素的文章，作者的另一篇职场文《金刚不坏》就是如此，叙事空间主要在办公地点，虽然背景设在上海，但这类特征的办公场所并非上海独有。我看到了一个读者评论，说《金刚不坏》的背景可以看作是一个高度相似上海但不是上海的虚构城市，但《搭界》描写的辛爱路只能是上海。在职场文或者一般的都市恋爱文里，空间特征是弱化的，什么样的写字楼和什么样的街道商场并不影响主角们的关系发展，空间的存在只承担其使用功能。但是在《搭界》中，叙事空间需要展现强烈的文化色彩，配合地域性浓厚的角色和描写，成为本文不可忽视、甚至作为亮点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角色（群像）、故事与空间，前后发展连贯，整篇文大结构完整，细节多处前后呼应，这样精巧的构思带给读者极佳的阅读体验，不论是最基本的所谓“嗑CP”，还是感动于小夏和momo分别和家庭的和解，还是为配角邻居们的故事唏嘘感慨，从简单到深入的心理需求都会得到满足。
No.2
上海味道与记忆，人情味儿与人文关怀
这篇文的一大特色，就是无处不在的沪语和本帮菜。主角们配角们几乎都是上海人，小夏更是开一家最最本真的街巷里小本帮菜馆，沪语的使用极好地塑造了整篇文的社会空间，菜式的描写除了更复杂的叙事作用（例如隐喻、伏笔等），本身的文化作用其实是最突出的。我作为一个中部人，小时候第一次去上海吃本帮菜，因为那时候几乎没吃过什么外面的菜，口味比较单一，唯一的记忆就是吃不惯。但是现在看作者描写本帮菜，每一章都被馋得直流口水，也是真心想去重新带着这些年的人生阅历再去品尝一次地道的本帮菜。本文的每一章章节名都是一道本帮菜，所有的四卷章节名加起来，就是小夏开的天天饭店的完整菜单，包括冷盘、热炒、汤羹、点心、酒水五个部分，菜式的先后也代表了故事和人物关系的递进，妙极。（我自己手打了一下这个菜单，如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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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语则是我一直很感兴趣的，里面很多表达也都很有意思，毕竟方言的文化底蕴最直接的。这里就又要提到上面我提过的读者评论，或者说网文特有的读者互动参与。上文我觉得有些过于情绪化的读者影响了我的阅读体验，但是在其他地方，例如一些使用沪语的场景，作者也没有功夫去一一注释，但是很多沪语区读者就会自发解释，还有周边的读者一同进行讨论，例如江浙的读者说他们那里也有类似表达，这种读者互动就是极为正面的，极大地提升了我的参与感。
很多读者都在评论中提到，这篇文很有人情味儿，我当然也有同感。直接原因很简单，这篇文的背景设置在一条老街道，除了主角外绝大多数邻居都是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或是起码在这里生长过的老人，这样的街道社区当然是最最传统、最最有邻里交往的，互相都熟知底细。而这篇文的基调是温暖的，因此作者笔下的老人们都有棱有角，可能有过龃龉，但底色也都善良可爱，在八面玲珑的小夏的串联下，初识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熟络后真心换真心，煞是温暖。老辛爱路是城市化现代化大潮的遗孤，残存了不方便的硬件设施，也保留了现代化都市中逐渐消弭的人情味儿。
在人与人关系紧密的人情味儿之上，本文的一大亮点是具有人文关怀。在一个充满老人的社区，难免出现孤寡老人，他们有什么生平？现在有什么人关心？这些其实都是不轻松的议题，在一般认知的网文中，大概很难被关照到（本文这种将背景设置在老人社区的市井文大概已经很少见）。但是本文就是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以倪老太、王伯伯、胖阿姨等为首的孤寡老人、独居老人、以及阿尔兹海默症群体，现实地写出了他们存在造成的“负担”，也不遗余力地展示他们曾经波澜的一生，或是他们固执的外壳下柔软的内心，让辛爱路这个小小的舞台得以延伸出更多的绚丽画卷，用最有感染力的、不生硬的方式使读者关注到这样的人群，唤起大家的同理心。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人文关怀。在这里，我要推荐一个我因为倪老太而联想到的纪录片《女人世界》，讲述了上世纪初中国去到美国跳舞的一群华裔女人，她们的过往和现在，我去电影院看的时候非常感动。
No.3
我的联想:网文作者的写作动机与网文的价值评判
非常感谢里伞能够在最后分享她写作的心路历程，这让我非常有感触。
作者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因此这篇文她一个重要写作动机就是记录她的记忆、书写城市慢生活。在写作期间，她也一度感受到痛苦，努力避免一些大众层面网文的写作积弊。因此这篇文的连载也绝对称不上连贯，比起更多日更或固定频率的，可以算是隔三差五了。
我细数以上这些特征，其实就是想和传统意义上（学界普遍定义中）的网文作区分。网文作者（写手）经常被分为几类，动机也被分为几类，从网文生发时的纯自我表达（基于情感价值的非货币认可），到后来网文逐渐产业化后的获取商业利益（基于商业价值的货币认可）。
现在我所熟悉的耽美类型文学中，绝大多数作者应该处在自我爱好-读者需求（市场趋势）两端连续形成的一个谱的中间某个位置，例如在自己比较“萌”或者擅长的领域或情感关系模式基础上，再结合当下读者普遍的情绪需求，去进行产出。对网文收入高依赖的就更模块化产出，低依赖的可能就辅以更多的个人表达。
而以上的一切，都基本被认为是具有网络性的，因为不论是个人表达还是读者需求，由于网文媒介特性，基本都还是娱乐层面的，且生产周期短，与传统文纯学中长周期的生产过程几乎相反。而且一般也认为，纯文学的作者创作动机中，所需的读者互动肯定也是较少的（我看到的是以曹雪芹这种举例，我理解为这是纯自我表达动机），且经常包含更深的社会意义。绝大部分网文，作者应该也很难去以民生、时代等议题去写命题作文，不然直接去写书发给出版社好了，干嘛在网上连载呢？又没有多少人想看。
所以，基于以上我所讲的，网文本身与宏大叙事的连结，以及读者对于网文文学性和社会意义的评价（或期待），在我的观察中大概是这样的趋势：从最开始的完全碎片化、个人主义化表达，到中间宏大叙事的复归，再到现在宏大叙事重新消解。网文形成初期，作者就是写个乐子，读者也是看个乐子，读者评价也仅基于“萌点”“爽点”等。本世纪初的一些文学巨擘（如莫言）对网文文学性的评价也是极为负面的。中期，许多网文篇幅极长（但结构散漫），同时网文类型百花齐放，许多现实主义题材出现，部分读者开始对自己喜欢的作者赋予极高的评价，例如认为某部网文文笔堪比纯文学著作、认为某部网文在某类社会事件上具有宣传意义、认为某部网文具有种种宏大叙事中的上升价值等等。而现在，前述现象当然仍然存在，但我感觉大趋势仍是宏大叙事的消解，因为“名著”在网文圈子中几乎已经变成一个贬义词，大家默认既然已经是网文，那必然是娱乐动机第一，网文怎么敢“碰瓷”纯文学？
在这种氛围变迁下（写到变迁突然想到有些人特别爱用的嬗变，不知道这里用了会不会有内味儿哈哈哈），我也经历过对网文文学性的完全无视，再到这两年重新审视，一方面觉得网文在阅读体验良好的基础上增加价值是可接受的，一方面又拒绝网文沦为宏大叙事的一层皮。我一度有过这样的刻板印象：每年都会有一些主流的文学奖，也评给网文，我看了里面获奖的名单嗤之以鼻，表示这些文有多少人看？我看题目都萎了。不是说把纯文学或者现实主义宏大叙事命题小说分章节放在网上就叫网络文学，学界公认网文需要有“网络性”，想要规制网文导向不是靠找几篇纯文学空降网络这个媒介就行的，那样只会水土不服。
但是看完《搭界》，我开始重新思考这些。诚然，更庞大的网文写手是草根的，动机是浅层的，产出是低文学性的、泛娱乐化的，但是如果真的出现了动机中包含自我表达及民生议题的文章，它就不能被更好地去讨论吗？我是指，确实赋予高文学性或有社会价值的网文定位。《搭界》的故事是柴米油盐的，但是讨论的民生议题（社区工作、老年关怀）又是确凿的；它的篇幅及叙事时间变化是不长的，但是恰好选取的时间节点（老路拆迁改造）又是具有时代变迁代表性的；它的地域背景是家长里短、贴近生活的，但是角色行为又直接地点明了（我曾经最讨厌上升到这种层面的）地域性的文化传承。
在我为主角的爱情感动、为一些幽默的情节会心一笑的同时，我也确实感受到了更深的意义，并且在作者的创作后记里确认了这一点：作者是痛苦地、动机确凿、思虑周详地一点点生出这篇文章的，她坦诚出的这份为了塑造真实、描绘生活而带来的痛苦，以及成文后对自己的审视甚至贬低，令我感到惊喜。这种写作起始动机和过程中的打磨，为什么不能视作无限趋近于那“高贵”的纯文学场呢？但是作者仍选择网文平台这个首次出版媒介，选择网文平台用户作为首批读者，通过连载的方式呈现文章并与读者互动，这部分的网络性仍是丰富的。因此，这或许就是我理想中的“得奖”网文的模样，文学性生发于网络性，以平易近人的方式承载价值。
No.4
一点碎碎念
上一篇我看的里伞的文《金刚不坏》，由于CP设定不符合我一般的（低级娱乐）需求，所以我一边被职场部分吸引，一边阅读反馈基本全部聚焦于角色和感情线了——基本都在和朋友吐槽攻前期如何如何渣、受如何如何受气了，现在想来有点遗憾，因为当时我也是很喜欢作者的文笔的，但是当时也确实带着娱乐的动机去看这篇文，所以大概还是情绪化了些。
但是幸好，我并没有因为一篇文而给作者打上X控的标签，而是深刻记住了作者塑造角色和描写职场的功底，在看到作者开了《搭界》这样一篇文后，产生了浓烈的期待。这样我才很幸运地没有错过《搭界》，也见证了作者的再一次脱胎换骨和写作道路上的探寻。
总之，感谢作者创作了这样一篇文，我也会在日后继续见证你的创作。
如果真的有人从头没跳看到这里，那你真的很牛，哈哈哈。
注：本读后感并未使用任何文献分析法、问卷调查法、深度访谈法，所有结论性语言未经任何数据或文献证实，本人未经受过任何文学专业的学术训练。所有的可能不那么口头的词汇都是我想表达点什么，但苦于过于业余而没有理论工具，不得不东拼西凑的，可能误用，更可能十分浅薄，请谅解——因为本读后感的唯一动机仅为纯自我表达及获得非货币价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