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诺贝尔文学获得者
韩江的小说《素食者》
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为了逃避来自丈夫、家庭
社会和人群的暴力
英惠决定变成一棵树
她开始拒绝吃肉
也拒绝为家人准备荤菜
到最后
她拒绝自己做人的身份
而把自己当成了一棵树
只需要阳光和水
作者韩江说
自己在写作时
经常会思考这些问题
人类的暴力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
如何去界定理智与疯狂
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呢
她希望《素食者》
可以回答这些问题
小说中的主人公英惠
不高不矮的个头
不长不短的头发
相貌平平着装一般
温顺、平淡、文静
正如丈夫郑先生所希望的那样
英惠完美地扮演了
平凡妻子的角色
料理家务、伺候丈夫
就像千千万万的传统妇女一样
然而一场噩梦之后
英惠突然开始了吃素
还扔掉了家里所有的肉类食材
并拒绝为丈夫做肉菜
英惠的怪癖使丈夫自觉受了苦
社会舆论也认为
妻子对不起他
英惠的家人来到首尔
全家人都逼英惠吃肉
英惠不吃
父亲就扇了英惠耳光
强行把一块肉塞进英惠嘴里
英惠奋力地吐出
一转身就拿起了水果刀割了腕
被姐夫背去了医院
《素食者》包括三部中篇小说
《素食者》《胎记》《树火》
写的是英惠的不同人生阶段
第一部是丈夫
第二部是姐夫
第三部是姐姐
是以旁观的叙述方式
丈夫旁观妻子
姐夫旁观小姨
在童年时期
英惠旁观了自己的宠物
一只美丽可爱的小白狗
被虐杀和分食
这是她后来厌恶肉食的隐秘根源
英惠想要变成植物
而植物的生活
也是一种以旁观的方式
静默观望着苍海桑田
旁观着人世间的世事苍桑
植物是温和被动的
不会参与这世界的血腥和粗暴
只能确保自己的洁净和向光
韩江的文笔犀利又不失温暖
被文学评论家评价为
她潜心研究的是
绝望至极中
才可以感受到的那束微弱救赎之光
我们来看书中的几条隐线
英惠为什么突然吃素
为什么不穿胸罩
为什么光着身子在太阳下
为什么倒立成为一棵开花的树
为什么画满花朵藤蔓的两具身体
像植物般的结合在一起
丈夫郑先生当初之所以
选择英惠做妻子
关键词就是平淡无奇
因而做丈夫的就不用
绞尽脑汁费心费力地讨妻子欢心
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短小阴茎而自卑了
后来英惠做了一个梦
梦中在一个黑色森林的仓库中
数百块硕大的肉块吊在一个竹竿上
还滴着鲜红的血
我吃了一块掉在地上的肉
我的双手和嘴巴全是鲜血
那时我看到了仓库地面的血坑里
映照出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因为这个梦
英惠把家里冰厢里的肉类全扔掉了
也不和丈夫有性生活了
她说
丈夫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肉味
每晚几乎不睡觉
书中写道
如果能入睡
如果能失去意识
哪怕只有一个小时
我在无数个夜里醒来
赤脚徘徊的夜晚
整个房间冷得就跟
凉掉的饭和汤一样
如今我连五分钟的睡眠
都无法维持
刚入睡就会做梦
不,那根本不能称为梦
简短的画面断断续续地
向我扑来
先是禽兽闪着光的眼睛
然后是流淌的血
和破裂的头盖骨
最后出现的又是禽兽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似是从我肚子里
爬出来的一样
我能相信的只有我的胸部
我喜欢我的乳房
因为她没有任何杀伤力
手、脚、牙齿和三寸之舌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会成为杀戮
或伤害人的凶器
但乳房不会
只要拥有圆挺的乳房
我就心满意足了
做那场梦的前一天早上
我切了冷冻的肉
丈夫气急败坏地催促我
妈的,怎么这么磨蹭啊?
我一紧张
手忙脚乱想快点
突然切菜板往前滑了一下
刀切到了手指
瞬间刀刃掉了一块碴
我举起食指
一滴血绽放开来
圆了,更圆了
我把食指含在囗中
鲜红的颜色伴随着
奇特而甜滋滋的味道
让我镇定了下来
丈夫夹起第二块烤肉放进嘴里咀嚼
但很快就吐了出来
你挑出那块闪闪发光的东西
暴跳如雷地喊道
这是什么?
这不是刀齿吗?
我愣愣地看着一脸狰狞
大发雷霆的你
我要是吞下去了可怎么办?
你差点害死我
隔天凌晨我第一次梦到了
仓库里的血泊
和映在上面的那张脸
姐夫
去年冬天姐夫的脑海里
突然浮现了那幅画面
某种预感告诉他
长达一年的空白期就要结束了
妻子的长相身材和善解人意的性格
都很符合自己一直寻找的配偶条件
但他一开始就知道
妻子身上某种说不清楚的东西
偏离了自己的喜好
在第一次见到小姨子的家庭聚会上
他这才确切地搞清楚了
那东西意味着什么
小姨子的单眼皮
讲话时没有鼻音
且略显粗糙直率的声音
以及朴素的着装
和极具中性魅力的颧骨
所有的一切都讨他的喜欢
跟妻子相比
小姨子的外貌并不出众
但他却从小姨子的身上
感受到了某种树木
未经修剪过的野生力量
姐夫对英惠说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姐夫望着英惠犹豫不决的表情
眼下只要能从这无时无刻
不在折磨自己的欲望
和冲动中解脱出来
只要不待在这个危险的空间
去哪儿都无所谓
他们坐在店里靠窗的位置
姐夫默默地看着英惠用小木勺
舀起冰激凌
然后用舌头舔舐
他觉得仿佛有电线把自己的身体
跟她的舌头绑在了一起
每当她伸出舌头
自己就会像受到电击一样
颤抖不已
那时姐夫觉得或许只有
这一个办法可以让自己
从地狱中解脱出来
那就是实现这个欲望
我想请你做模特
脱光衣服
然后在身上进行彩绘
姐夫对英惠说
英惠依旧以安静的眼神凝视着他
英惠抬起胳膊脱掉了毛衣
当她脱掉里面的白短袖后
他看到了她没有穿胸罩的背
接着她脱下那条破旧的牛仔裤
两瓣白暂的臀部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屏住呼吸
盯着她的臀部
一对名为天使微笑的酒窝
镶嵌在那两座肉乎乎的小山丘上方
那块拇指大小的斑点
果然印在左侧臀部上方
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东西怎么还会留在那里呢
那显然是一块近似瘀青般的
散发着淡绿色光的胎记
他忽然意识到
这让人联想到太古的
进化前的或是光合作用的痕迹
与性毫无关联
它反而让人感受到了
某种植物性的东西
他把她垂在她肩膀上的头发撩开
然后从后颈开始下笔
紫色和红色半开的花蕾
在她的背后绽放开来
细细的花茎沿着
她的侧腰延伸下来
当花茎延伸到右侧臀部时
一朵紫色的花朵彻底绽放开来
花心处伸展出厚实的黄色雌蕊
印有胎记的左侧臀部留下了空白
他拿起大笔在青色的胎记周围
上了一层淡绿色
使得那如同花瓣般的胎记
更为突出了
每当画笔撩过英惠的肌肤时
她都会像怕痒似的
微微抖动一下身体
他感受着英惠的肉体
浑身充满了触电般的感觉
这不是单纯的性欲
而是不断触碰着某种根源的
高达数十万伏特电流的感动
最后当他完成从大腿到
纤细的脚踝的花茎和树叶时
整个人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姐夫一边擦汗
一边站起身来
把自己的夹克披在了英惠身上
累不累?
英惠露出了笑容
那是一抹淡淡的却蕴含力量的微笑
是意味着不会拒绝
也不会畏惧的微笑
姐夫醒悟到
英惠拥有着
排除了一切欲望的肉体
这是与年轻女子所拥有的
美丽肉体相互矛盾的
一种奇异的虚无
从这矛盾中渗了出来
但它不只是虚无
更是强有力的虚无
就像从宽敞的窗户
照射进来的阳光
以及虽然肉眼看不到
却不停散落四处的肉体之美
……
姐夫看到黑暗中
一个模糊的人影坐了起来
虽然四下昏暗
但还是可以看到赤裸着身体的英惠
她站起来
向他走来
“开灯吗″
他的声音略显嘶哑
只听她低声回答说
我闻到了味道
那是颜料的味道
他发出呻吟声
扑向了她
喷涌而出的冲动
彻底吞噬了他
他发出咆哮声
将她扑倒在床垫上
黑暗中他肆意亲吻着
她的嘴唇和鼻子
一只手揉捏着她的乳房
另一只手解着自己的衬衫扣子
剩下最后两颗扣子时
他干脆用力一把扯了下来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
如同禽兽般的喘息和怪异的呻吟
当他意识到
这些声音出自自己时
不禁感到全身战栗
因为他觉得只有女人才会呻吟
姐姐
英惠最初变得异常
是从三年前突然吃素开始的
她消瘦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
几乎连觉也不睡了
在正值自己家乔迁之喜
娘家人聚在首尔新居庆祝
那天父亲不仅扇了英惠耳光
还硬是把肉强行塞进了她的嘴里
当下她浑身颤抖
就跟自己挨了打一样
愣愣地目睹着英惠
一边发出禽兽般的嘶吼
一边吐出嘴里的肉
并且拿起水果刀割了腕
这一切真的无法阻止吗
无法阻止那天动手的父亲吗
无法夺下英惠手中的水果刀吗
无法阻止丈夫背起血流不上的英惠
冲去医院吗
无法阻止妹夫无情地抛弃英惠吗
还有那件丈夫对英惠做的
难以启齿的丑闻
这一切真的难以挽回了吗
她不想知道
那块留在英惠臀部上的胎记
给了丈夫怎样的灵感
那个秋天的早上
她带着素菜
来到英惠的住处时
所目睹的光景远运超越了常识
和她理解的范围
前一晚丈夫在自己和英惠
赤裸的身体上画下五颜六色的花朵
然后拍摄了身体水乳交融的场面
姐姐把丈夫和英惠送进了精神病院
经过数月的诉讼
和亳无意义的自我辩护
最终丈夫被放了出来
从此销声匿迹
英惠被关进了隔离病房
就再也没能出来了
英惠对姐姐说
姐世上所有的树都跟手足一样
姐你知道吗
我以前也不知道
一直以为树都是直立的
但现在明白了
它们都是用双臂支撑着地面
你瞧那棵树
不觉得很惊人吗
所有的树都在倒立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是梦
我在梦里倒立
身上长出了树叶
手掌生出了树根
一直钻进地里
不停地
无止境地
我的胯下仿佛要开花了
于是我劈开双腿
大大地劈开
我的身体需要浇水
姐,我不需要这些吃的
我需要水
姐,我现在不是动物了
我不用再吃饭了
只要有阳光我就能活下去
最后英惠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为什么不能死呢
姐姐屏住了呼吸
因为一种不想认可的怀疑
涌上了心头
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吗
英惠是不是从开始就想寻死呢
英惠眼里闪现出了光芒
……我要融入土壤
只有这么做
我才能萌芽新生
姐姐扒在英惠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说不定这是一场梦
在梦里我们以为那就是全部
但你知道的
醒来后才发现
那并不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