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林克在为部落换取驯鹿的路上遭雷击身亡,从此,笑声和裙子从达玛拉身上消失了。
一个令人心碎的爱情故事结束了,而另一段隐藏至深的爱情却渐渐浮出了水面。尼都萨满开始对达玛拉形影不离,他送给了她一件无与伦比的羽毛裙。这条裙子有多美丽呢?用几块藏蓝色的粗布做的衬里,百合花的形状,腰身紧,下摆宽,羽毛的大小和颜色不一,但根根朝上,用堪达罕(糜鹿)的细茎精心缝制。这裙子自上而下看仿佛三部分组成:上部是灰色的河流,中部是绿色的森林,下部是蓝色的天空……
达玛拉穿上它在女儿面前转圈,得到的却是冷冷的嘲讽。全部落的人都目睹着尼都萨满对达玛拉的痴恋,但鄂温克人的规矩里,妻子兄死可以弟继,弟死却不能兄继。渐渐地,达玛拉对尼都萨满疏离了,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展开羽毛裙悲怆地笑着,然后迅速衰老。
女儿是在临产时听到达玛拉、林克和尼都萨满之间的故事,那是三个少男少女的爱情故事。两兄弟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最后用射箭来角逐新郎。林克一箭命中,而尼都却射偏了。讲述这个故事的人是女儿的姑姑,她感叹道:在此之前,尼都可是个神箭手啊!他将心爱的姑娘拱手相让给了弟弟,自己终身未婚,在弟弟死去之后才萌生出想保护达玛拉的念头,他有什么错呢?
达玛拉在儿子鲁尼的婚礼上穿上了那条羽毛裙,跳成了一只惊艳的孔雀,在篝火燃尽,天光微明之时,她离去了。不久后,尼都萨满也随她而去,三个人的爱情只能到天上延续了。
迟子建用最平静的语言来讲述那些荡气回肠的故事,却更有一番打动人的力量。她又写了“我”与两位丈夫拉吉达和瓦罗加的故事,“我”在迷山的途中偶遇了拉吉达,在拉吉达死后,“我”一度认为自己的灵魂也追随他而去。可是,几年之后,“我”在贝尔茨河畔邂逅了瓦罗加,也迎来了第二段爱情。鄂温克人重情重义,对每一个人,每一份情都至真至纯,他们为失去而哀恸,为获得而欣喜,从不加掩饰自己的情感。
我想,如果每一个人能够在漫长的一生之中想爱就去爱,想恨就去恨,认真怀念每一次失去,虔诚珍惜每一次获得,那他在人生谢幕之际应当会少了很多遗憾吧?可是,我们不是鄂温克人,我们生活在另一处钢筋混凝土的丛林之中,在这里,人人都有面具,人人都得学会掩饰,人人都得遵循文明法则,所以我们失去了“本真”。所以我们读到这本书时,才会不断感叹又不断审思“失去”的真正含义。
书中还有很多其他人的爱情,神勇无比的伊万从妓女堆中带回了小眼睛的俄罗斯姑娘娜杰什卡,只因为她看起来像是被迫入行的,令人愧惜。鲁尼与金得同时相中了美丽的妮浩,鲁尼却用勇气战胜了懦弱的金得,赢得了姑娘的芳心。弃婴女孩马伊堪长大之后出落成了明艳动人的大姑娘,却因养父的反对,错过了好几段爱情,最后为养父留下一个男孩,自己纵身跳下了山崖,献祭给了自己无法得到的爱情……
用马伊堪唱的歌作为结尾吧,
我来到河边洗衣,
鱼儿偷走了我手上的戒指,
把它戴到水底的石头上了。
我来到山下拾柴,
风儿吹落了我的头发,
把它缠到青草上了。
我来到河边找我的戒指,
鱼儿远远地躲着我;
我来到山下找我的头发,
狂风把我吹得阵阵发抖。
写到此处,忽然想起关于迟子建的一篇报道,她晚婚,有一个惜她懂她的丈夫,却在婚后四年时因车祸离世。这本《额尔古纳河右岸》完成于丈夫逝去后的第三年,她在“跋”中写道:在小说将要完稿的时候,我爱人三周年的忌日到了。我没有去他的坟前,因为从他离开的那天开始,一座年轻的坟就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心头。在《文学的故乡》纪录片中,我看到迟子建明艳的笑靥背后总隐藏着淡淡的忧伤,精灵般的女子,在历经世事之后,才能蜕变成聪慧而勇敢的女人,书中的女子们如此,生活中的女子们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