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古典世情小说《终须梦》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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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苏轼此词一出，无人不知。而“人生如梦”的源头要追溯到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而清代才子佳人小说《终须梦》，写的就是一个人生如梦的故事。
这部小说以“梦”作为故事的核心来进行构架，围绕梦来展开故事情节。福建漳州府康振业员外与表妹夫蔡斌彦同到钟山天后娘娘处求签，郑锦园解签说康振业当生儿，蔡斌彦当生女，于是两家指腹为婚。当夜康员外梦见一俊美之鹤“忽而堕于泥涂之涸辙，曳然长鸣”，但最终在另一鹤相伴之下飞翔于天空，知道“此儿前途偃蹇，后来必然显达”，将梦记下来，藏在书箱内，临终时交给儿子，吩咐他只有得志之后才能开看。最终，儿子一生都符合梦的预示。故事以梦开篇，以梦收结，可谓“人生符梦”。
康员外鹤梦之夜生儿，取名梦鹤，字其祥。此乃“取名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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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的天才画家Dimitra Milan 梦的绘画。来源：网络
然后是“人生如梦”。蔡梦鹤前半段诸事不顺，父亲死后家贫，有屡遭恶友暗害，妻子蔡平娘忽然病逝，紧接着儿子也死了。他便到潮州府游学，住姚安海家，见卜世杰的女儿玉真，以诗相挑。当晚梦见平娘魂魄，说自己命不当终，而卜玉真今年寿数已尽，她将托玉真身体复生，到时以他们父亲当年求签的签诗为证。果真玉真身死，而平娘魂栖玉真而生，外貌是玉真，而意识却完全是平娘的。这是梦鹤之梦。
而对于蔡平娘而言，她先身死，尔后精魂远远投到外地而复生，又怎能不是梦呢？
平娘复生之后，她与梦鹤的婚姻却依然不能顺遂。梦鹤被姚安海窃银陷害，被押解坐船回乡，半途船翻，一船人只剩下他被救。而卜玉真（即平娘）听说梦鹤被淹死了，也想一死了之，被父亲劝住。想娶她为妾，卜世杰收了监生高仁聘金，玉真为躲高仁，以死狗装作人形丢在房中，放一把火走了，她父母都以为她烧死了，实则她女扮男装逃到漳州，找到了梦鹤的母亲。梦鹤发达后到潮州去迎娶玉真，却得知玉真被烧死了。当他再次见到玉真，玉真如梦里，梦鹤如梦里，卜世杰夫妇又怎不是如梦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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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的天才画家Dimitra Milan 梦的绘画。来源：网络
二梦（康员外梦鹤，梦鹤梦平娘）、三死（平娘病逝、梦鹤淹死、玉真烧死），假假真真，离离合合，将“人生如梦”写到了极致。
小说最后一回借梦鹤母亲陈氏之口，点出小说主旨：
梦鹤、玉真到次早齐齐起来，正在闲话，忽然一阵秋风，吹来一张纸，内写天妃娘娘四名签诗，梦鹤与玉真拾来一看，狂然惊讶，犹疑在梦中。两人相顾彷徨，因出来问母亲陈氏道：“儿生平只因天妃娘娘四名签诗‘合则离，离则合，悲了欢，欢了悲’，离合悲欢，颠连反覆，往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儿今日之事，莫不是梦乎？”陈氏道：“吾儿今日之事虽非梦，然亦何不可认为真非梦也？盖人生世上，尽是梦中人也，吾儿若疑为梦，就是梦也。即可因现在所居之梦去行可矣。何必问其真哉！……”
陈氏这几句话说得真好！梦鹤由此而开悟：“昔日之春梦，贫贱劳苦，今日觉来，于我何有？今日之富贵逸乐，安必非昔日之春梦也？”由此而知进退，及时辞官，乐天知命。
古代小说写梦甚至以梦为名的甚多，春风版《中国古代珍稀本小说》中还收录有《梦中缘》《情梦柝》，而《终须梦》是一部不错的记梦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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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物刻画方面，玉真（平娘）足智多谋令人印象深刻。
她三次急中生智，智斗恶徒，保全了自身。第一次是梦鹤船沉后回乡，同窗洪初中从他嘴里骗得玉真的情况和签诗，即跑到潮州装作梦鹤去向玉真求婚，被玉真识破，扮作黑鬼，说自己是玉皇上帝殿前的毛狮王，将洪初中打跑。
第二次就是上文所提以死狗充当自己，伪造自己被烧死，因而躲过了高仁。
第三次是玉真扮男装到了漳州寻访梦鹤家，不料遇到洪初中。洪初中是色中饿鬼，见对方是个风姿少年，不肯放过，将玉真骗到破古庙极深处。在此关头，玉真想到路中听到吴翰林的事，骗洪说，自己是新任福建布政的吴翰林，现在进行微服私访，洪初中才老老实实将她领到梦鹤家中。
这三次都是她依靠自身的智慧与勇敢脱离了困局，虽然是小说家笔法，但也是值得称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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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最大的不足，如春风版《前言》所言是“文字较粗劣”。并引书中无名氏手书的评语：“统观前后之诗，无一首佳者，且无一首不失粘者。何作者之不自量而必多费此笔墨也。”我喜欢观赏石，小说第七回《因游学喜逢诗友》中有一段赏石的文字，可证文字粗劣、诗歌不佳之不诬：
允升又观槛外，兰花下有一块石，生得甚美极奇。允升道：“此石胡为乎来也？”陈天英道：“弟前日游山水而得也。其色如碔砆之光泽。这数日内，要咏赏一会，但思索未就，幸兄屈驾贲临，希祈椽笔见教。”蔡允升道：“不敢。书云：‘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陈天莫道：“对客挥毫，最是文人雅怀。小弟得亲见瑶章，兴复不浅。”允升复让许文泰。许文泰道：“兄休太谦。”允升见推辞不得，且诗思勃勃，正要卖弄才华，因说道：“既蒙列位雅爱，敢以献拙。诸兄休笑无盐之丑。”乃任意挥洒，不消半刻，成了一篇。席中数位都挨拢来看，只见上写道：
槛前卓尔一峥嵘，说是元章神出璎。
圭壁文华称国器，横琮秀美羡朝英。
岂真织女机中坠，恍似浣纱津上生。
谈理点头千古在，虎丘寺内传顽莹。
说石头“甚美极奇”，最终不过是质地好而已，怎么个奇法，形状如何，全无交代。这蔡允升（梦鹤的化名）的诗不过是用了几个石头的典故而已，对石头的“奇”也没有任何交代。可以说，小说作者不过是拿观赏石来附会风雅，实则全然不懂赏石。
小说中的诗优劣先不论，诗过多，无疑影响小说进程，尤其影响阅读效果。而作者对此一无觉察，不能不说他是个好风雅、才力识鉴有限的人。
但即使是小狗，也“应该大声叫——就按上帝给的嗓门大声叫好了”，作者虽然才力有限，却写出了这样一部亮点诸多的小说，还是值得称赞的。小说四卷十八回，题署“弥坚堂主人编次”，对这个“弥坚堂主人”无可考证，这是十分遗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