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大明》,马伯庸的作品。
该书是一部历史纪实文学,既有历史学者的严谨,也有小说作者的生花妙笔。
马伯庸虽然冷静克制,但他更是说故事的好手,把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得干净利落之外又跌宕起伏。
在严肃的史料中,他用浅显、风趣的语言做了点评和注释,甚至还配上了图片。这些增添了阅读乐趣,让历史从枯燥走向通俗。
他的好奇,带着同样好奇的我们走近了最普通的民众,那些通常被史书淹没或一笔带过的广大基层,让我们听到他们的呐喊。
01
具体而微的细节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长久以来,历史在人们脑海中的印象,是烛照万里的规律总结,是高屋建瓴的宏大叙事。
虽然这是正确的,但视角实在太高了,高到没什么人情味。
即使有些讲述者有意放低视角,也只停留在庙堂之上、文武之间,关心的是一小部分精英,再往下记录很少。
普通老百姓的喜怒哀乐,社会底层民众的心思想法,往往会被史书忽略。即使提及,也只是诸如“民不聊生”“民怨鼎沸”之类的高度概括,很少会细致入微地描写。
作者聚焦于一府一县乃至一村之内,记录的是当时底层平民的真实政治生活,通过细节来考察某一个切片,某一个维度。
这些都是具体而微的细节,但恰恰从这些“小”中,人们才能真切地见到“大”的意义。
它就像是一台显微镜,通过检验一滴血、一个细胞的变化,来判断整个人体的健康程度,最终使读者可从细微处读懂真正的古代中国。
02
故纸堆中的事件
作者从明代的一系列罕见民间档案文书里,挖掘出尘封已久的六个明代基层政治事件。
《学霸必须死——徽州丝绢案始末》,描写歙县民众遭遇不公平征税而奋起抗争的旧案。
明朝徽州府统辖六县:歙、黟、休宁、婺源、祁门、绩溪。其中,歙县最大,占经济总量一半,且是徽州府所在地。
明朝朝廷苛捐杂税本来就重,建国初期朝廷向徽州征派的“人丁丝绢”,本应由六县均摊,却因基层小吏作祟,改换科目由歙县完全承担。歙县百姓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节衣缩食、平白无故多交了200年杂税。
一个人的偶然发现和揭露,使得得知真相后的歙县各色人等与上级官府和其余五县之间,展开了长达数年的周旋博弈,最终演变为暴乱。
《天下透明——大明第一档案库的前世今生》,讲述明朝从朱元璋建立以来到崇祯自缢煤山,276年的历史中有260多年与这个档案库息息相关。
朱元璋为了更好地掌管从蒙古人手中接下来的王朝,于洪武四年正式开始了户籍登记和管理工作,历经十年又开始了土地清查,确立了里甲制,配合赋役黄册户籍登记簿册和鱼鳞图册的实施来加强对基层的管理。
这个黄册集户籍、土地、徭役于一体,是大明王朝高度集权的一座高山。当时大明都城在南京,这个黄册的保存最终选在与外隔绝的玄武湖四个岛上,守护着大明王朝的六千万子民,而最终消亡于大清入关后的战火之中,成为这个王朝最后的星火。
《谁动了我的祖庙——杨干院律政风云》,讲述明代徽州人如何巧妙使用司法手段进行反复较量,恶僧如何“强行碰瓷”、巧取豪夺他人祖庙,士绅如何用司法手段维护财产权益的过程。书中通过平民视角,见证明代司法体系在基层的奥妙运用传奇。
《笔与灰的抉择——婺源龙脉保卫战》,讲述婺源县一条龙脉屡被破坏,“迩来秋闱不振”,科举不振,皆因龙脉风水被破,引发了起窑烧灰与禁绝取石长达上百年的持久拉锯战。
《胥吏的盛宴——彭县小吏舞弊案》,刻画因一件小的官司,却引来了无数胥吏贪婪定义,胥吏凶悍如虎、生事害人之恶展露无遗。
《正统年间四条冤魂》,描写四个无辜清白百姓,平白蒙受冤屈不说,碰到靠谱官员本可以脱罪归家,却被裹挟入朝廷斗争冤屈而死的故事。
03
大明王朝的衰落
有人建议,读马伯庸的《显微镜下的大明》,可以配着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一起看。
《显微镜下的大明》趣味盎然,看的时候往往忍俊不禁。《万历十五年》文风冷静自持,看的时候若不是专业人士或许会稍嫌平淡。
如果将两者互相参照,则前者的笑语中带着刺骨冷汗,而后者的平淡如水里藏着时代大势的巨浪。
前者讲述庶民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小故事,无论是事关切身利益的丝绢税案,还是事关科考的龙脉之争,或者小吏间的勾心斗角,锦衣卫的构陷忠良。
后者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万历年间朝堂之上没有硝烟的战争,精明的皇帝,谦虚的首辅,尽责的官员,以及他们身后若隐若现权相张居正的影子。
两者之间,仿佛灯光与影子的关系,后者中角色的光彩越是显现,前者故事中的阴影就越是深刻。
黄仁宇先生精工细画的王侯将相,在前者的故事中是如此高高在上的角色,如同神龙,见首而不见其尾,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猜测他们的想法。
然而,他们仿佛神灵一样强大,争斗的余波,决定性且不可逆转地影响着马伯庸故事中所有人的命运。
在《显微镜下的大明》中,剧情的发展越是跌宕起伏,人物的弧光越是明亮照人。伴随着愉快的阅读体验,内心却越是感受到历史的沉重与无奈。
每一个故事到了收尾的时候,似乎万事已定,迎来了不一定幸福但是完满的结局,但历史的脚步却不会跟着故事的收尾而停下来。
仿佛黄仁宇先生所说,万历十五年仿佛是非常普通的一年,但是波涛不惊的洋面下暗潮涌动,这一年也成了他所认为大明终结的开始之年。
马伯庸的显微镜下的故事更不是现实的庇护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些故事中生龙活虎的人们以及他们在乎的家族、名声和一切,都会随着大明的终结而迎来极有可能暗淡无光的结局。
因为这个原因,马伯庸故事中对于大明命运的草蛇灰线,更让读者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