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威尼斯》读后感
之前没有看过电影。剧情很简单,声名显赫的作家阿申巴赫来威尼斯度假,遇见波兰少年达秋,被他的美深深吸引,就算瘟疫的阴霾笼罩小城也不愿离去,最终葬身此地。
读完小说的印象:这不是一个男同性恋故事。达秋在作家心里激起的情感,远胜爱欲、占有欲或者肉欲。仅用这些字眼描述作家的心境并不合适,甚至是亵渎的。达秋是美之概念以人类形式显现,是纯粹、崇高的至上存在,他属于人类世界的身份标签在故事里并不重要。人到中年的作家,痴迷于正值青春的美少年,即使我们怀疑在此处看到了爱欲那鬼鬼祟祟的影子,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痴迷首先是仰慕美,崇拜青春及其生命力。不难理解这个故事为何常常被解读为同性恋:古希腊所谓男人与少男之爱,就是将同性恋爱置于崇拜青春美的表面之下,用艺术和哲学为其赋予理想化的内涵。
而在托马斯·曼笔下并非如此。整篇故事里关于年轻与衰老、美与丑的对比多次出现;除去独白式的心理活动外,阿申巴赫也从未与达秋进行言语或肉体等任何形式的接触(仅有的两次眼神接触还有可能是作家的臆想)。阿申巴赫是中年人,他自认为属于老与丑的一方——有两次明确描写他对老与丑的惧怕,其一是他上船时看到的怪老人,身着鲜黄色西服,系红领带,用腮红、彩色草帽、假发、廉价假牙试图打扮成年轻人。衣物的时髦与色彩鲜艳挡不住松弛的皮肤和青筋,只能使其丑态毕现。其二是阿申巴赫走进理发店,试图粉饰自己的外貌,以此修饰自己,免于“老丑”行列——他希望离达秋所代表的青春与美更近一点。可惜,尽管他在前文毫不掩饰对怪老人的鄙夷,此时他自己也变得与之无二。
“他崇敬那个具有美的少年,若非担心世人会觉得他傻气,他会向那少年献祭,如同向一个雕像立柱献祭。”
作家对于达秋、对于“美”的态度十分值得思考。这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他敬畏美。他有几次几乎难以按捺冲动,想要从沙滩椅上站起来走向达秋,或者尾随达秋走到沙滩上,可是他没有。这兴许能使托马斯·曼另一篇《特里斯坦》里的史频奈尔先生满意了,这位古怪的作家痛恨嘉勃丽尔的丈夫,只因他把她“从荒芜的花园里领到生活里”。这个身材宽厚结实的男人,拥有一个大商人的全部美德,包括极度的自信心和进取心、占有欲以及无与伦比的洞察力,能够看清一切事物的本质,即实用价值(比如,玫瑰花不是爱情,是具有药用和观赏价值的植物)。正是这些美德促使克罗特扬先生,在那个梦幻般的金色下午,站在树后从七人里瞅准了美丽的嘉勃丽尔,挑中她做未来的妻子。回到威尼斯,同样的事情换做阿申巴赫,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托马斯·曼写达秋之美的方式也很有意思。只花寥寥数句勾勒他的容颜,余下篇幅都在写这种美给阿申巴赫的震撼。他的语言诗意而富有哲学性,只可惜我还做不到基于文本提出什么很有见解的分析。还是读原文吧,哪怕是中文译本。
此外是一些琐碎的点:阿申巴赫是德国人,来自崇尚效率与纪律的现代化国度。而他来到的意大利威尼斯,充斥着(和今日法国同等的)效率低下和散漫气质。他从德国来到意大利,纪律的束缚一点点松弛,最终彻底消解于威尼斯城。原文有句话,是在他尾随达秋,试图和他打招呼但最终放弃之后:“谁能理解这种纪律与不羁本能的融合,艺术家的生命就植根于这种融合之中!”导读《百年痴迷》写得很透彻,里面就提到,阿申巴赫在威尼斯是扬弃纪律,迈向死亡,同时与“现代性”告别。还有,阿申巴赫初见达秋不久,就已想到,达秋不像是长寿的类型——美之衰老比美之毁灭更可怖。前者是滑向了丑,后者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