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我建议你读一读《鱼不存在(Why Fish Don't Exist)》,放心,这篇文章不包含任何剧透,仅有我读完后的所思所想,尽请品尝。这本书讲述的是斯坦福大学建校校长大卫·斯塔尔·乔丹 (David Starr Jordan)的故事,但绝不仅仅只是他的故事,所以,它既不是英雄之旅的故事书,也不是群星闪耀的传记体。
它讲述的是作者露露·米勒(Lulu Miller)在陷入迷茫时,与大卫·斯塔尔·乔丹相遇的故事,是一段惊心动魄的发现之旅。
书中的内容还是留给你去探索,我不希望你在手捧这本书之前,有太多的成见。哪怕仅仅从故事的结构上来讲,它已经足够的精彩,更别提其远超绝大多数书籍的意涵。
我想尽可能控制自己剧透的欲望,所以我们从它在全文结束后,留下一个问题开始:
根据希腊神话,希望是最后留在潘多拉魔盒中的东西,这让一些人推测希望本身也是邪恶的事物。希望在本书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在你的生活中呢?希望是否曾将你引入歧途?
希望居然有可能是邪恶的?我承认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象过,这引起了我的好奇,让我们重新回看一下这个故事。
在普罗米修斯盗火后,愤怒的宙斯决定给人类一份惩罚,他命令赫菲斯托斯用泥土造了一个美丽的女子,也是世界上第一名女子。奥林匹斯诸神都逐一向她赠予了礼物,所以赫尔墨斯为她取名潘多拉(Pandora),意为「诸神的礼物」。
完美的潘多拉,带着一个装满灾祸的魔盒(其实是一个罐子)来到人间,嫁给了普罗米修斯的弟弟厄庇墨修斯。出于好奇,潘多拉打开了魔盒,顿时各种灾难和邪恶倾泻而出,贪婪、虚伪、诽谤、嫉妒、痛苦四处散播,大地与海洋从此充满了苦难。当潘多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匆忙关上盒子时,只有"希望(Elpis)"留在了盒底。
让我们回到两千八百年前,那时的希腊人对于希望的理解是复杂的,在他们看来,命运由神祇决定,无法更改,被留在盒底的希望象征着人类在面对命运时的无助。
但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希望的双重性,即希望既可以激励人们在困境中坚持,也可能让人沉迷于虚幻和不现实的期待。在这个层面上,被留在盒底的希望暗含着它本身也是一种灾祸。
当然,更普遍的想法是,希望被留在盒底,是人类面临灾祸时的最后安慰。当灾难释放出来之后,仍然留有希望在人间,这给人们在痛苦中坚持下去的力量。
你一定能够从中看到希望的复杂性,但当代社会似乎对希望有着完全正面的定义,这又是为何?
现代心理学,尤其是积极心理学,注重希望在个人幸福感和心理健康中的作用。研究发现,怀有希望感的人通常拥有更高的生活满意度、较强的应对能力以及更高的自我效能感。
心理学家将希望视作一种“心理资本”,鼓励人们积极设定目标、追求成长和自我改善。在这样的推动下,希望在现代社会中,越来越多地被定义为一种有助于实现目标和提升幸福感的心理力量。
简而言之,希望已经从古希腊的一种复杂、双重的情感,逐渐演变为当代社会的普遍价值观和心理支持系统。
凡是一枚硬币,必然有正反两面,那另一面在哪里呢?
对希望完全抱持正面的理解,也许会把我们一路引向极端,过度的希望有时会让人沉迷于美好幻想,过高的期望可能导致深刻的失望或沮丧。
但最可怕的是,当希望成为一种强烈的信念时,可能会促使人们为实现目标而采取极端手段,某些集体或个人的“理想化希望”,在极端情况下可能走向激进,促使人们不择手段地追求自己所认为的美好目标。
还记得那位德国的落榜美术生么?
世上的灾祸的缘起,往往是人们希望建立一个地上的天国。
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在其著作《开放社会及其敌人(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中,批评了那些试图在现实世界中建立“乌托邦”或“地上天国”的极端思想和社会工程。
乌托邦式的社会工程(Utopian Social Engineering)往往试图一次性地创造出理想的社会,这种追求完美的冲动,常常会忽视现实的复杂性,最终导致压迫、极权和灾祸。
我相信,任何单向度的概念,都是值得警惕的,因为它遮蔽了世界的复杂性。
你去看看,近些年,市面上最畅销的都是些什么书呢?入眼就是铿锵有力的两、三、四字标题,健壮的粗黑体庄严地摆放在纯色背景的正中间,它抛出一个你不从未听说过的概念,然后声称它能解释一切问题,并解决一切问题。
人们恐惧复杂性,人们热衷于下定义。
当我们给一项事物命名,便同样给自己遮上了眼睛。当然,我们需要过度简化这个世界,以减少生存的压力,可是,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是我们也过度简化了自己。
我还是相信苏格拉底对于教育的阐述,他说:
Education is the kindling of a flame, not the filling of a vessel.
教育是燃起火焰,而非灌输一个容器。
前者是启发式的成长,而后者是遮蔽式的教育。
个人的发展之路,绝非积累知识的道路,而是不断发问的道路,重要的不是找到答案,而是保持发问的热情。这种通过发问,而拓展自身可能性的能力,才是道路本身。
2019年12月8日,我写下了一篇有关希望的文字——「希望不是一件礼物,不如说是灾难、无益的努力」,也同样聊到了潘多拉的故事。
五年后的今天,回看我曾写下的文字,是多么的可爱而幼稚。我看见,在这1794天里,一颗简单的种子破土发芽,在风雨中舒展自我,在黑暗中深深扎根,逐渐长出复杂的枝叶。
回到这本书,我从没读到过这样的书,以至于我无法将这本书归类,当然,这本书也无需归类。
因为,鱼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