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分为三章,《我》《她》《所有的白》。
书的开头,作者讲述二十三岁的母亲因为早产独自生下一个只活了两个小时的婴儿。“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那句话就像符咒烙印在她体内。”想象这个婴儿代替自己活下去,过着坚强的一生。
我不太明白“粲然一笑”为何是白色的?作者说,“粲然一笑这种表达(也许)只存在于她的母语之中。茫然、凄凉、轻易破灭的纯真笑脸,或是那种笑意。”好吧,确实是白色的。作者准确抓住了这个表情背后的幻灭,又用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一样的词语精准地描述了这个笑容。
作者受邀来到华沙休息,“有一天,我在散步时想到,那本书应该以母亲生下第一个孩子的记忆展开。”在参观了华沙抗争博物馆后,“那时,我才意识到居住的这个地方是一座‘白’城。那天回家时,我想象着某个人,那个与这座城市有着相似命运的、被摧毁后仍能顽强重建起来的人。当我意识到那个人就是我的姐姐,只有借由我的人生和身体才能挽救她时,我已经开始动笔写这本书了。”这本书如同呼吸般地为我灌输了孤独、安宁和勇气。因为我斗胆想把自己的人生借给姐姐、那个孩子和她,所以我必须持续思考生命的意义。因为我想把流淌着热血的身体给她,所以每分每秒都要抚慰生活中保持温度的身体。我只能这么做。我必须相信我们内心没有破碎的、没有被玷污的、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被破坏的那一部分。我只能去相信。
本书文字非常细腻,又很尖锐,这种矛盾杂糅只有在作者的书中才如此和谐。
部分摘抄:
我什么都不珍惜。我居住的地方、每天开关的门和我这该死的人生,我都不珍惜。
我就像一座坚固且移动的小岛穿过人群。有时,我会觉得自己的肉体就像某种监狱,仿佛一生经历过的所有记忆,和那些无法与记忆分离的母语一起被孤立、封印了起来。然而,孤立越是坚不可摧,意料之外的记忆就会越发鲜明,沉重得仿佛快要将我压倒。这让我不禁觉得,去年夏天想要逃亡的地方,其实是我的内心,而并非地球对面的某一座城市。
那天,我第一次想起那个人。那个与这座城市拥有相似命运的人;一度死去或被摧毁过的人;在被熏黑的残骸之上,坚持不懈地复原自己的人;因此至今仍是崭新的人;如同某些残缺的柱子或古老的墙壁连接着新的部分,进而形成奇怪纹路的人。
翅膀不再是翅膀,蝴蝶也不再是蝴蝶了。
月亮特别大的夜晚,如果没有拉上窗帘,月光便会渗入公寓的每一个角落。她踱步在那张巨大的凝思的脸溢出的光芒里,走在那巨大的黑溜溜的双眼渗出的黑暗中。
当枕套和被套碰触到她的肌肤时,纯棉的白布就像在对她说:你是珍贵的人,你的睡眠是纯净的,你活着并非一件惭愧的事。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当那沙沙作响的纯棉床单碰触到肌肤时,她便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慰。
她有时会像好奇别人的人生那样,不带任何怜悯地对自己的人生产生好奇。
有些记忆不会因为时间而损伤,痛苦也是如此。时间会影响、毁掉一切的说法,并不是真的。
人们为什么把金、银、钻石等闪闪发光的矿物视为珍贵之物呢?据说这是因为闪光的水对古人而言意味着生命。
她偶尔会把石头拿出来放在掌心,心想若能把沉默凝缩成最小的坚硬物体的话,那应该就是这种触感了。
面对人类不是只由脂肪和肌肉组成的事实,她莫名感到很庆幸。
她常常忘记,自己的身体(我们所有人的身体)不过是沙上楼阁。过去易碎易毁,现在也是一样。它正不断地从指缝间溜走。
如果想见那个人,一定要在青春和体魄已逝之时;在渴望的时间所剩无几之时;见面之后,由于风烛残年,只剩下彻底的诀别之时。
每当她的身体康复时,都会对生活感到心灰意冷。
每当她照镜子看到自己的脸时,都会感到很陌生。
因为她没有忘记,那如同薄纸的白色反面般的死亡,正执着地摇曳在那张脸的背后。
就像无法不计前嫌地去爱抛弃过自己的人一样,她需要一个漫长且复杂的过程才能重新爱上生活。
她相信,若相信不会被摧毁,便不会被摧毁。
我透过你的眼睛观察时,看到了不同的景象;我用你的身体行走时,走出了不同的路。我想让你看到干净的东西,比起残忍、难过、绝望、肮脏和痛苦,我只想让你先看到干净的东西。但总是事与愿违。我就像在漆黑的镜子深处寻找形象般地凝视着你的眼睛。
当火烧到棉布裙子的尾端时,我想起了你。若你来的话,就趁现在吧。希望那升起的烟能像羽衣一样披在你的身上。我们的沉默取代言语沁入烟雾之中,希望你能像饮下苦涩的药和苦茶那样饮下它。
我用力把它写在白纸上,只因相信这是最好的告别。不要死。活下去。
在我摇摆不定、出现裂痕或快要破碎的瞬间,我会想起那些想要给你的白。我从未相信过神,但唯有这种瞬间会恳切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