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读后感
首先我个人是不信教的,这个国家的主流也并不鼓励我们去信仰宗教。当然,每个人都有如此权力,正如《哥达纲领批判》所说:“每一个人都应当有可能实现自己的宗教需要,就像实现自己的肉体需要一样……”而这个国家的国民对宗教、神鬼之类,大多也是似是而非的,常被调侃为需要什么就信什么,这种现象已有数千年,无论是周朝朴素的天地观抑或“子不语,怪力乱神”。况且,逻辑之下不存在全知全能。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里说:“常言道,上帝能够创造一切,只是不能创造违反逻辑规律的东西。”所以,教徒常被简单地认为用心灵而非头脑去追寻上帝。
但我们仍尊重,马克思曾对他的女儿说:“无论如何,我们完全能够原谅基督教,因为他们使得孩子们学会了爱。”就像东坡书于笺上的“博观而约取”,我们可以从列夫·托尔斯泰与宗 教般的一生中学会如何在人世漂泊。
不同于李白在儒与道之间的纠结与徘徊,苏轼三教合一的从容,林清玄对佛的诚挚,列夫·托尔斯泰与宗教的关系就比较复杂。托翁曾宣称自己是虚无主义者否定法律与宗教在生活中的意义,后又在五十岁的时候皈依东正教,但又在《复活》问世后,因批判抨击教会、政府的虚伪无能,遭到迫害被革除教籍,最后的最后,长辞于上帝的风雪中。可以说他的一生都在与上帝周旋。
而《复活》,是他晚年所作,也许蕴含了他一生的回望,本身就是一个典型的宗教式“U”型结构,一个“纯洁——堕落——觉醒——复活”的过程。故事的最初,那朵榴花绽在北国庄园里,晨祷的烛光之上金色圣像俯视着,十字架划开穹寰的四极,冰河解冻,窗间氤氲,一百卢布的信封卷携心的隆冬,榴花碎散在风雪里,上帝随之一同漂泊。迎面而来的,除了削骨的素商与陨落的梦,亦有张爱玲的一句:“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世间,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这可以被认为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宗教的救赎故事,只不过托翁以绝妙的倒叙,将故事发端留在“U”的底部,以宗教的形式联络其中,少了说教意味,更多是福至心灵,祈祷世人“泰然若素,与自己的时代狭路相逢。”当“U”的笔向上攀援,这段泊程在北国冻原之上柔柔地照着。
恰如北大西洋无垠碧波之上,泰坦尼克作为人们的产物葬身深洋之下,而作为人的灵魂却光耀着,毫不动摇。尘世的礼圣者,当冰山撕碎“梦幻之船”,当苍穹与汹涛倾转,
是古根海姆作为绅士着盛装而去;
是施特劳斯与夫人共卧床上任海水汹涌;
是船长爱德华独自握住船舵冰洋涌入时的忏悔;
是设计师安德鲁斯撑着炉壁拿出怀表拨动时钟的指针;
是那位母亲平静地向她的孩子说道她们要睡很久,大概三百年;
是音乐家们放弃登上救生艇而以音乐安抚混乱的人们,奏响最后一曲《更近我主》——人类音乐史上无比崇高的一幕;
是拜尔斯神父一手拉住船体一手拽着将要滑落的女仆,为寰宇为人们做最后的祷告,吟诵着《启示录》“他要与人同往”、“他要擦去人们的一切眼泪……”
海洋之心在灯光里回到深海,露丝·道森携我们看时间故去,那大厅里笑着的人群的是上帝在人间漂泊的剪影。他们失去了“梦幻之船”,他们登上了诺亚方舟,他们屹立在亚拉拉特山巅,嘲笑死神的无能。死神不过是予以一死,然则“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恰如托翁少年时,兄长的死亡对他有很大影响,而后通过对现实对宗教的反思,结合现实,在认识到死亡的难以回避之后,其对生命意义的探究不可避免地借鉴了东正教的“涅槃与永生”理念。如文中涅赫留多夫在军队亲朋与俗世环境中浴火,又在与卡秋莎的相互救赎之中涅槃。且又吸收了苏格拉底对肉体与精神的观点,以更加远阔的时空观念,认为人的生命不是肉体的生命,而是一种超越时空的现象。这形成了“列夫·托尔斯泰主义”,其核心仍是上帝,但并不同于东正教的上帝。个人认为在一定程度上受浮士德的影响,其上帝更多时候与“爱”,甚至“生命”和“生活”同义,思想上坚持勿以暴力抵抗邪恶、宽恕、博爱和自我完善,并通过信仰上帝,走向上帝,来回归本我的善。你可能会说这与上帝相偏离,但是正如李白的《静夜思》,在后人一稿稿的修订中,从“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到了如今“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过程。对仗更为工整,语言愈发凝练,可见文化是一个由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共创的,所以世人皆可为上帝,而上帝亦是世人。
托翁将上帝带到人间,亦如耶稣自天国而来,替人世背负罪孽。
“我将是众人,或许谁也不是/我将是另一个人而不自知”,博尔赫斯如是说道。
而当众人即我之时,我亦即另一不自知之人——上帝。
当一个人为人们思考,他就迈向了上帝,当一个人因一句“人民在死亡,人民对自己的死亡已以习为常”,而为人们啼哭之时,他就登上了各各他山,恰如当年耶稣背负十字架走过那条长路,以无罪之身背负世间所有罪恶。
虽然书中未给出涅赫留多夫与玛斯洛娃他们新生活的境状,但我衷心希望与祝愿,他们都能有更美好自由而充实的生活,就像辛弃疾替世人描绘的那般:
“柳边飞鞚,露湿征衣重。宿鹭窥沙孤影动,应有鱼虾入梦。
一川明月疏星,浣纱人影娉婷。笑背行人归去,门前稚子啼声。”
即使俄国与此地不同,但仍希望同此般祥和安稳。而非消失在世人眼里,最后在车站的长夜里,那位年迈的神,合上双眸,未等到风雪静默的黎明,先走完了自己的黄昏,成为了一个人。
人世间风雪无数、惊涛无数,但你是感叹不完的,山的那边还是山。况且人生短暂,庄子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那何不让我,成为我们?百川归流,云翻潮涌无休,且宽下心,修持己身,聆听车马近世人。而这无限深蓝的航程,无尽靡远的冻原,总有疾风扑面,若世人不解,对于流言,请如荀子所言“不诱于誉,不恐于诽”。最后的最后请相信,福有攸归。
那彼岸定“闺中风暖,陌上草薰”、“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得了闲可“有酒有酒,闲饮东窗”,依了空便“拨雪寻春,烧灯续昼”……应似季羡林所言“生活明朗,万物可爱。人间值得,未来可期。”
所有的天边云涌,风暴破碎惊涛,翔鸟曳尽山峰。诸世之上,当那朵雪花自霄宇倾泻,西伯利亚的冰川雪域之上,当那座冰山避无可避,北大西洋的无垠海域中央,此间何时如穹宇倒倾?
倚身时间背面,诸世无我,当应翻转。
风雪里,深洋下,时间尽头,现而由我一一漂泊。